讲者介绍 段志强,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关心中国政治思想史、明清文化史、中国文化地理等领域,同时也从事一些知识传播的工作,侧重在全球史、古代中国文化与文明、文物与博物馆等方面。 段志强老师是看理想《从中国出发的全球史》系列节目的撰稿人、主讲人之一,也是《白银时代旅行史》《快乐书单:无限人生书单第3季》《水生万象:水与中国文明的历史细节》等节目的主讲人。 内容提示 在段志强老师眼中,历史就像是一场大游戏。直到今天,我们都还生活在这场游戏之中,不仅是观众,也是戏中人。 揭起历史的一角,我们在先民的抉择中,可以触摸到社会结构的变化;同时,也只有理解社会结构——这场大游戏的“设定”,我们才能理解每一个个体的命运。正因如此,回首往昔,我们会看到,无数人与时代都有着属于她/他们自己的周旋故事。 在这一期节目中,就让我们跟随段老师的讲述,走近一位明清之际的知识分子——顾炎武的周旋故事。朝代更迭、家道中落、亲友凋零、遭人构陷,在生命中种种坎坷的逼迫下,顾炎武不得不告别江南,在北方开始了漫长的旅行。但他真正的学术贡献和巨大声誉,也正是在北方的旅行中奠定的。是旅行造就了顾炎武,后来,也有无数人从他的旅行中获得了力量。 身处当下, “战争”不仅发生在地球的某个地方,也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但顾炎武与时代相周旋的经历告诉我们,即便在天崩地裂的时代,我们仍然应当有所坚持、有所守望。 02:50 顾炎武为何踏上剃发离乡的旅程? 06:40 晚明江南知识分子对于时代剧变的预感 09:30 家族纷争、江山易主,顾炎武磨难的开端 14:22 一封公开信:来自顾炎武友人的相助 18:35 遭人构陷,顾炎武最终告别江南 22:24 是商业旅行,是学术旅行,是政治旅行 24:48 心怀火焰的政治异议者是如何炼成的? 26:07 政治只是暂时的,但学问是永久的 27:30 天崩地裂的时代,我们更需要坚守 相关名词 顾炎武 顾炎武(1613-1682),明清之际重要的思想家、学者,南直隶昆山人。他一生著述丰富,作品有《天下郡国利病书》《亭林诗文集》等。他强调学问的重要性,主张自身乃至天下事,都应探清原委。后人将其观念概括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流传至今。 顾炎武像 复社 复社是明末以江南士大夫为核心的政治、文学团体,成立于明崇祯二年,对晚明政治、文化等方面发挥了重要影响。顺治九年,被清政府取缔。 南明 南明指明朝京师陷落后,宗室成员在南方成立的政权。1646年(清顺治三年),桂王朱由榔在肇庆称帝,改元永历,1662年,永历帝在昆明被杀,南明政权灭亡。 清江浦、王家营 清江浦、王家营位于今江苏省淮安市,皆为明清时代重要的交通枢纽,标志着当时“南船北马”分界。旅客乘船到达清江浦后,渡过黄河到达王家营,多在这里选择乘坐陆地交通工具继续北上。 精彩摘录 公元1650年,清顺治七年,南明鲁监国五年、永历四年。这一年,以博学而闻名的昆山学者、诗人,三十八岁的顾炎武终于要剃发了。 1645年清军占领江南,很快就颁布了剃发令,绝大多数人迫于新政权的淫威,不得不剃发易服,与时俱进。只有很少数的人,还在偷偷保留原本的发式和装束,但却冒着巨大的危险。顾炎武就是其中之一,但到1650这一年,因为家族内部有人觊觎他的财产,随时准备要构陷他,头发眼看是保不住了,只好剃去。 / 做了商人的中年顾炎武,内心苦闷而彷徨。年轻的时候,顾炎武生活在富足热闹的晚明江南。崇祯二年(1629) , 活跃在江南地区的几社等十几个会社合并为复社,前后成员可考的就达三千余人,声势极为煊赫。根据《复社纪略》的记载,时年十七岁的顾炎武也参加了复社的活动。在这几千名文士当中,顾炎武大概只是边缘成员而已。 顾炎武的嗣祖父,也就是他过继的这一家的祖父顾绍芾是个读书人,经常教他读书,为他打下学问功底。 祖父非常有见识,顾炎武成年之后还清楚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回祖父带他散步,看见路边的草根,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唉,以后等你长大了,能吃到这样的草根就算不错了!大家知道,晚明江南在中国历史上绝对称得上是最发达的一个环境,但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剧变就快要降临了。 / 顾炎武到南京以后,发现这个小朝廷指望不上,不久就回到语濂泾去侍奉母亲了。夏天的晚上,他和邻居坐在河边树下乘凉,“仰视月食,遥闻火炮”,天上的月亮出现了月食,远处传来火炮的轰鸣声,那是清军攻城的炮火。 顺治二年七月六日,昆山城破,八天后,常熟陷落。王氏夫人决定殉国,绝食十五天而死。国家、国家,究竟是为国还是为家,她死前的心情我们不得而知。大殓的第二天,清军就到了语濂泾,白天是不会说汉语的清兵穿梭如织,本地人如果有事,都得到深夜才敢出门。 后面的几年,顾炎武又接受了鲁王小朝廷的任命,继续奔走抗清。这期间,他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被杀、自杀、出家,反清复明的希望一点一点磨灭,他自己的家也被仇人两次洗劫。直到我们一开头说的顺治七年,对方将有大动作,他只好剃去头发,走为上计了。 / 最终,顾炎武还是回到了江南。但,他去北方的决心已定。朋友们也知道他的脾气,联名给他写了一封公开的介绍信,叫做《为顾宁人征天下书籍启》,为他介绍天下的朋友和书籍。 这封信里先历数了顾炎武的的家世,说他的祖先某某如何直言敢谏,祖父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官,母亲如何殉国,可见他本人乃是忠臣之后、烈女之子。再说他如何博览群书,好学深思,正在撰写一部大书,名叫《天下郡国利病书》,主要就讲各地的出产、社会、政治,有哪些好处、有哪些问题,为了完成这部书,他要“游览天下山川风土,以质诸当世之大人先生”,就是要到各地去旅行调研,拜访各位地方精英。最后,那就是拜托大家都来帮助一下顾炎武,帮他写好这部书,对于国计民生、百姓福祉,那是非常有好处的。落款的都是南方名士,一共21位。等于是这21位的朋友圈都介绍给了顾炎武。 / 在他留下的、我们能看到的资料里,我们知道他不但一直关心南明、三藩跟清朝的战争,还和各路反清势力、英雄好汉有联络。他赚的钱、认识的人、走的路,都是为反清大计做的准备。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他,也许看到的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也许是一位沉默的学者,也许是一位四处打听的驴友,但肯定不会想到,他是一名心怀火焰的政治异议者。 顾炎武真正的学术贡献和巨大声誉,都是在北方的旅行中奠定的。他一生的知己、也是同乡归庄曾经写信给他,说你的经历固然坎坷,但如果“不遇讼、不避仇、不破家”,如果没吃官司、没有仇人要追杀、没有被洗劫,继续留在江南,那你只不过江南一名略有文采的富人而已,怎么能像现在这样,“身涉万里,名满天下”。是旅行,造就了顾炎武。 / 茫茫天数、不可预知。清朝的统治还是稳固下来,明朝终于再也没有希望了。但顾炎武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希望改变政治,但立身的东西还是学问。所以政治搞不好,至少还有学问,甚至换句话说,幸亏政治搞不好,因为政治只是暂时,而学问可以永久。在后来的历史中,顾炎武被尊为清代学问的鼻祖,他的治学方法、探索精神一直影响到今天,他说的几句话后来被概括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成为近代历史上最响亮的民族精神。顾炎武还有一个特殊的荣誉,就是他是历史上拥有传记和年谱最多的人之一,也就是说,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想从他的人生经历中获得力量,而且确实获得了力量。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与时代周旋的人,我只知道,就算在天崩地裂的时代,仍然有一些人在试探、在坚守、在推动,一方面自己过得不差,一方面也还想着别人。 相关原文 顾炎武诗三首 流转 流转吴会间,何地为吾土。 登高望九州,极目皆榛莽。 寒潮荡落日,杂遝鱼虾舞。 饥乌晚未栖,弦月阴犹吐。 晨上北固楼,慨然涕如雨。 稍稍去鬓毛,改容作商贾。 却念五年来,守此良辛苦。 畏途穷水陆,仇讐在门户。 故乡不可宿,飘然去其宇。 往往历关梁,又不避城府。 丈夫志四方,一节亦奚取。 毋为小人资,委肉投饿虎。 浩然思中原,誓言向江浒。 功名会有时,杖策追光武。 王家营 荒坰据淮津,弥望遍秋草。 行人日夜驰,此是长安道。 鸡鸣客车出,四野星光早。 征马乏青刍,山川色枯稿。 燕中旧日都,风景犹自好。 衣残苕上缯,米烂东吴稻。 公卿不难致,所患无金宝。 还顾旅舍中,空囊故相恼。 回头问行人,路十如何老。 精卫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呜呼!君不见, 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讲者介绍 成庆,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主要研究中国近代佛教思想史及明清禅宗史。近年来较为关注佛教现代化转型问题以及佛学通识教育与禅宗艺术的公众普及与推广。在看理想主讲《人生解忧:佛学入门40讲》。 内容提示 对我来说,在看理想工作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能够感知、触摸到真实的人。成庆老师让我最为动容的一点,就是他对学生与后辈的关爱。每每跟成老师交流,能够感受到他待人接物并非流于表面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关切,总能让大家倍感温暖。 在这个被焦虑、抑郁和倦怠情绪席卷的当今社会,作为一个佛学的研究者与实践者,成老师认为“唤醒大家的生命能量”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而他也一直在过去十余年里身体力行,尽己所能地做着实践。在本期节目里你会听到,当成庆老师还是“成庆同学”时,他在面对局限、感到迷茫时是如何做出的选择,最终又如何确定了自己的人生志向。这些令我敬佩的老师们为什么能够做到持续稳定地输出,不知疲倦地做着“救度众生”的事情?原来,令我们敬佩的老师们,也有他们的老师。 传承就像“燃灯”,一盏油灯点燃另一盏,火光便接续不断。 00:45 从工科到财经再转向历史:成长路上的几次“脱离常轨”的选择 04:06 在关键的人生时刻,遇见了一位美国教授 08:31 林同奇先生单刀直入,以“道”相见 14:48 靠什么走出了抑郁,走出“至暗时刻”? 18:56 快问快答 精彩摘录 这些问题都是直指每个人或许最为隐秘的一段心路历程,尤其是对于重视精神生活的人而言。 如果说在我的成长经历中,哪些是让我容易感觉到压抑与限制的环境,那可能并非是物质层面,而是缺乏“意义探索”维度的思想环境。记得在读高中时,我无意当中接触到何怀宏老师写的一本小册子《生命的沉思》,介绍的是法国思想家帕斯卡,让我特别触动,那本书我也不知道阅读了多少遍,后来进入大学后,还专门借到了帕斯卡的《思想录》,作为枕边常读的重要书籍。或许是因为对于“生命意义”的敏感,也使得我在大学阶段乃至进入职场之后,就会对周围人群的精神特质特别看重。但是作为一个工科专业背景的大学生而言,势必会面对思考与生存之间的矛盾,因为对人生意义的思考可以超越时空,无远弗届,但却常常会和当下的现实产生冲突。 从大学毕业之后的我,最初是在电信局当一名普通的电信工程师,但是我的精神却一直处于“出走”的状态,也就是对于固定职业和可预测的未来的本能性的抵抗。当我来到上海后,曾在一家不错的财经类报纸供职,但感觉自己不过是从一个粗糙的“体制牢笼”进入到一个包装更为精致的“精神鸟笼”,尽管今天看来,当时的媒体人还或多或少保持对于社会改良的理想主义热情,但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认知自我”仍然是更重要的诉求。因此,我再度辞职,进入华东师大攻读历史学研究生。 在华东师大的八年时间,我遇到了师大这二十年来少有的黄金岁月,人文思想风气极为活跃,除了本校诸多充满思想活力的老师,比如我的导师许纪霖老师,还有王家范老师、杨国强老师、刘擎老师等等,另外像看理想的一些主讲人,其中许多也是在师大常常遇到并且请益的老师,比如钱永祥老师、徐贲老师等等,要么就是各种公共文化活动所认识的同龄朋友,比如梁捷老师等等。可是当时对于我而言,最大的困惑其实是开始感受到学院的知识生产机制与评价机制其实并不关心“人生意义”问题,这和我当初进入学院攻读学位的初衷显然并不一致。 / 正是在这个关键的人生时刻,我遇到一位美国教授,名字叫James M. Rhodes教授,他本来是受刘擎老师邀请来给师大的硕、博士来讲一个关于沃格林的专题系列课程,而我负责一些日常的接待工作,于是和这位教授有了不少私下交流的机会,他给我带来了非常大的启发。 我还记得在第一堂课上,Rhodes教授提了一个颇让我意外的假设性问题:如果你拥有了一枚能让你拥有无上力量的魔戒,你会用它做什么?说意外,是因为在我接触的学院教育里,这一类直接针对一己的道德、灵魂的问题似乎很少遇到,更多的都是一些与生命经验脱节的概念以及宏大且抽象的理论表达,似乎那些道德议题不过是检视他人的工具而已,全然失去了对自我的审视,更将所谓的精神议题,化约为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抽象理论,而不去深入探究那背后所蕴含的未知领域。 Rhode教授当时直接问我,你怎么看?记得当时的我,给出的答案其实有些模糊:我不敢确定如果真的得到这枚魔戒,我会怎么做,一方面因为内心的道德良知会阻碍我去行恶,但是同样不确定的是,那道良知的阀门能否有力量封锁内心的种种欲望? 下课后,陪他去共进晚餐,在路上,他突然略显严肃地对我说,“我对你的答案很满意。”那一刻的我,其实略微觉得有些诧异,我的答案平淡无奇,况且,这只不过是一次课堂上的头脑风暴而已,Rhodes教授的褒奖如果不是客套的话,多少也是言过其辞的。 那次课之后,每次陪他散步吃饭,我都不失时机地将心中的问题抛出,依稀记得当时的我,对于他的许多答案常有共鸣,比如Rhodes教授对于休谟的事实与价值二元论的说法是不赞同的;更让我感到亲切的是,他的言语中不断提到“灵魂”,这个词汇几乎早就消失在我所熟悉的学术话语体系中,就算出现,也多是作为负面的角色。因为在现代学术看来,这样的词汇太过玄奥和主观,早已不是现代学术所探索的主题,而这恰恰是我内心里渴求探索的领域。 Rhodes教授去世之后,我读到一位曾在马凯大学读书的Lee Trepanier教授的纪念文章。在文中,他提到Rhodes教授葬礼上的来宾有很多他曾经教过的学生,职业各色各样,却没有一位在大学里任教。这足以说明,Rhodes教授在面对他的学生时,不是想着去培养一个个体制内的学者,而是单纯地将他们看作是一个追求灵魂美好的年轻人,于是尽力地去帮助他们,引导他们,甚至毫不吝惜自己的研究时间。 也正是因为Rhodes教授的启发,让我真正了解自己想要追求的“理想人生”是什么,那就是想要去探索“人为何会如此存在”,“人类的行动背后,究竟反映什么样的认知逻辑和精神底色”。 / 带着这样的问题,我去了波士顿学院(Boston College)访学,虽然我仍然对西方思想充满了兴趣,但是却隐隐感觉那并不是我能够毕生投入的领域,就在美国的访学期间,我认识了林同奇先生。 林同奇先生是著名学者林同济先生的弟弟,80年代他因为探亲之便,来到美国,后来就留在哈佛费正清研究中心长期担任研究员。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那天初次会面的场景。刚走进客厅,才坐定寒暄几句,我便自然谈起此行的目的,谈起了哈佛大学著名的思想史家史华慈,以及我当时手头正在翻译的一本介绍沃格林的著作。或许是林先生觉得孺子可教,他起身走入书房,拿出那本划满红绿色标记的英文版《古代中国的思想世界》,找到一段句子,让我立刻读完,并要我谈谈想法。 这样的单刀直入令人惊讶,因为以“道”相见的情景,在我有限的学术圈阅历中不仅难遇,且与学界前辈的交往经验,多只流于人际的客套与俗情,而少有那种单纯的对于思想的渴求。 当时林先生究竟问了什么,早已忘记,但结果似乎是,林先生大概感觉这位后生的回答尚不算离谱,便提出若有闲暇,可来家中一起研读史华慈先生的这本名著。此书的中译不算精确,林先生觉得其中许多细微处在译本中并没有体现出来,甚至希望我能发心,参与到这本书的重译工作中去。当时的我,并未立即答应这个重任,一是感觉自己力有不逮,难以胜任,且有另外的翻译工作尚未完成;另则是对于先秦诸家,我最感兴趣的其实是道家,而对书中的儒家部分兴趣缺缺。出于自己的偏好,我只答应将庄子的章节重新尝试翻译。 从此以后,我便与林先生有了不频繁但却密集的交流。不算频繁,是因为见面次数其实不算多;说密集,则是因为每次的会面或是电话中的交流内容,都是与史华慈有关,基本没有闲话的余地。老先生有时还会主动来电,与我讨论某段文字究竟有何意涵。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因为老先生总会问一些我根本不大会注意的细微处,例如文本中某些句子之间起承转结的语气问题。在他看来,史华慈的“秘密”就藏在这些看似简单,实则微妙的语气之中,有些貌似肯定的结论,常常会因为一个连接词而变得意思完全不同。 如此细微的文本阅读方式,事后想来,应该是林先生非常尊敬与重视史华慈的思想,才会以对待经典的方式阅读其文本;另一方面,则是林先生的阅读研究习惯就是如此。无论是他翻译《在中国发现历史》,还是他对牟宗三《圆善论》的解读,都可以看到林先生的这种文本解读风格的特点,细密而有见解,同时也有思想的大局观,使得看上去琐碎的解读,最后仍能归于某些宏大的思想关切。而对于林先生治学的这些体会,我当时并没有清晰的认识,而是很久之后才慢慢体悟出来的。 林同奇先生关心的,其实是古来至今各个核心文明所关注的一些基本问题,比如“人”是怎样的存在?虽然他并没有时间来系统阐述自己的思想,而多是借着对其他学者的研究来寻找他心目中的答案。但从某个意义上而言,他对牟宗三、史华慈的关注,是因为这些思想家点燃了他早年的关怀,从此开启了一段新的思想旅程。 对于当时正处于“精神迷途”的我,能够与林先生相遇、向他请益,学问上的收获自然是无疑的,但是更令我感觉共鸣的是,他在日趋僵化的学院生活中给我展现了一位纯粹的“寻道者”的生命典范。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他和Rhodes教授都是在以他们的治学、思考为我未来的学院生活指引了某种可能的方向。虽然他们治学的领域和我如今关注的学术领域没有太多关系,他们当初在学术上的指导也似乎只留存了一些吉光片羽,但是他们给我传递出的讯息是,这种精神的寻求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有其特别的价值与意义。 现在回想起来,老人的生活是简朴而规律的,坐拥一块小池塘的阳台大概是他休息、放松的地方,一旦坐在那里,老人谈论的内容似乎才可以暂时远离史华慈。在那里,他会兴致勃勃地为我介绍为鸟儿喂食的投食器,也会问问我未来的学术计划等等,林先生也热心地给我提了许多建议,但这些建议,往往最终又不知不觉地绕回到对史华慈观点的讨论上。 / 离开波士顿后,我开始投入到汉传佛教的学习和实践中去,之所以转到佛学领域,也是和自己当时低迷的精神状态密切相关,想要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于是接触到佛教的禅修,学习上座部佛教和汉传佛教的一些修行方法,这也让我非常迅速地感受到效果,这不仅开启了我对人类精神活动认知的另外一个角度,而且作为修行实践的副产品,也解决了我持续很长时间的心理抑郁问题,这也让我对这种东方的心理治疗方法产生非常浓厚的兴趣与信心,确切地说,它激发起我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佛教面对精神体验的方式,一方面是让你通过禅修的方式安定身心,然后利用这样的身心安定状态去观察我们是如何认知自己的身心以及外界的环境。因此,禅修其实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方法,只是利用我们自己的“心”来作认知的实验,当然,它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的投入。 正是这一次短暂而有效的禅修体验,我慢慢越发深入地去接触佛教理论与修行的想法。因为这种理论与实践兼具的特质非常符合我对精神探索的理解,虽然艺术的审美体验依然吸引著我,但是那种审美体验难以预期,更像是一场长途跋涉中的偶遇而已。从那之后,我开始密集地学习佛学理论与相关的修行方法。所以我认为,坐禅的体验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启发,因为它让我直接切入到佛教谈的所谓“心性”的核心领域。 对我而言,艺术的审美体验与禅修的体验是非常难得的人生经验,这种经验的获得固然与我自己的寻求努力有关,但是同时也蕴含了许多我尚无法理解的深层原因。正是这些体验,让我开始反思过去的那种以纯粹的理性知识为路径的学习方向,更让我对现代学术体系下的知识分科方式产生深深地质疑。因为我模糊地感觉到,那种探索方式与路径并不足以让我获得的关于世界的答案。 / 现在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学习经历,之所以能够遇到这么多位能在不同层面上给予我启发的良师益友,某方面当然可以归结于某些看不见的因缘,但或许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一直没有失去探索生命意义的初心,虽然这个过程中经历了许多所谓的“至暗时刻”,但今天看来,那不过是精神探索的题中之义,因为正是有困惑,有痛苦,我们才会去探索,才会去寻找。这让我想起大学时读帕斯卡的《思想录》时最感动的一句话: “我要同等地既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谴责人类的人,还要谴责那些下定决心自寻其乐的人;我只能赞许那些一面哭泣一面追求着的人。”
讲者介绍 王缉思,中国国际政治学家,著名美国问题学者。1948年出生于广州。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创始院长,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博雅荣休讲席教授,社会兼职有中华美国学会荣誉会长等。 主要教学和研究方向为美国外交、中国外交、亚太安全。著有《国际政治的理性思考》、《多元化与统一性并存:三十年世界政治变迁》(和唐士其共同主编)、《中美战略互疑:应对与解析》(与李侃如合著)、《大国关系:中美分道扬镳,还是殊途同归?》、《大国战略:国际战略探究与思考》、《中国未来国际战略环境预测》、《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等。 在看理想主讲《冷战的故事》。 内容提示 作为冷战的“同龄人”,王缉思老师同时也是见证过中国现代历史变迁的一代人,是看理想主讲人中当之无愧的前辈,也是我们在历史与政治学领域的启发者。 在这期节目中,老师回顾了自己人生中的几次“至暗时刻”,包括两次经历生死,和人生遭遇困境时的数次自我拯救。在节目中他形容自己始终是一个“与时代周旋的人”,无论在文革时期、改革开放时代,还是在今天,在他所研究的中美关系领域,无一不是在经历着各种各样的“周旋”。 我们始终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世界里,在今天的时代下更是如此。如何能够把握住当下?如何在困顿中也能保持乐观,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如何拥有能够超越当下的信念?在王老师的讲述中,我们都能找到一些答案。 00:15 在时代的变化中,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高光时刻”和“至暗时刻” 02:05 在草原种蔬菜、给羊配种,当电焊工人等,几次“下乡”的经历 10:24 在“无意义”的工作之外思考,总得做些什么 12:58 学英语、学手风琴,自娱自乐的爱好打开的“另一扇门” 15:15 生活在一个没有“确定性”的时代,觉得活下来就已经很不易了 17:56 “出身不好”,在遭遇歧视中经历自我的痛苦与觉醒 20:57 留学美国,在人生选择中保持独立思考 21:59 要“持平常心”,也要做“普通的好人” 精彩摘录 我干的大多数的工作在那十年里头是违反自然规律、违反科学的,也没产生什么经济效益。 我如果真正农药中毒或者死在那了,或者骑马摔在那了,没有意义,但是在那个时代的潮流裹挟下是不得不做的。当时是觉得很对的,羊配种也是对的,种粮食也是对的,打农药也是对的,水电站也是对的,当时觉得很对,回过头来想没什么意义。有人说我们知识青年,青春无悔,说这个话当然简单,我也没说我有什么悔恨,但是有很多的教训。 第一个经验教训就是,个人是非常渺小的,你既不能改变社会潮流,也不能改变社会本身,连自己的亲人都改变不了。比如说你家里有个婴儿刚刚出生,然后你就觉得将来希望他怎么样,但是等孩子大了,你就发现他并不是由你自己想怎么样他就会怎么样的。那别的人都改变不了,只能改变自己了,改变自己来适应社会的需要,但是改变自己也是很难的,这个大家都知道。我的办法就是改变不了什么呢?首先是干一行爱一行,你让我种菜,我就去研究蔬菜栽培学,你让我干电焊工,我去研究电焊工,然后焊条怎么弄电,温度是多少能够让铜溶化,铁溶钢溶化,然后电焊怎么样,气焊怎么样等等,就是说我干一行爱一行,比周边的同行要干得更好,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 在网络上,很多东西都是可以变成自己一生的爱好,当然你不能是想着急功近利说,我学这个东西就为了改变我的前途命运,因为这种确定性你是永远找不到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面临周围的环境是什么。那只有自己努力选一个,或者如果要选的话,选一个适合于自己能发挥相对优势的工作,大家都能干的事,你也能干,但是必须你得比大家干的都好,你的相对优势在哪呢? / 大家要永远保持一种乐观的心态,倒不是说相信这社会一定会变好,而是相信自己的能力终有一天会有施展的天地。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所以不能躺倒,不能内卷。 当然了,有一条是不能忘记的,就是“不要做亏心事,不要说亏心的话”。现在在这个社会里头,不做亏心事,不说亏心话,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在网站、在个人的交往中间,你还是要有一种道德感,有一种耻辱、羞耻心,不要违背初衷,不能因为暂时的利益需求而损害做人的原则。 / 我在前几年,大概10年以前,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任上做过一个讲座,在毕业典礼说了一番话,这篇讲话的题目叫“持平常心,做普通人”,做“普通的好人”。就是说你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下,尤其是比如说像北京大学,你毕业了以后,大家都说这个家长,祝贺你的孩子,同学也祝贺你,整个社会说,你是北大毕业的学生,将来是非常有前途的。但是我泼一瓢凉水,我说好是好啊,我也祝你们成功,但是你们过几年回来就会知道,其实你们也是普通人,你也并不比普通人多出多少东西来。我相信听到过我的这个讲话的这些毕业以后的同学,如果记得我的讲话,再想想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普通的人? 我所谓说的“持平常心”,就是你要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如果你真正能将来出人头地,你当了大官,挣了大钱当然很好,但是你要想,你要真的想当大官,挣大钱,你又要不触犯这个社会的根本利益,不做亏心的事情,这本来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不如把自己的目标放的低一点,做一个普通的人,能够养活自己的家庭,能够对周围的人做出一点贡献,当然对社会也做出了点贡献,比如捐一点钱,帮助受灾的人、受苦的人,这样就是普通的好人。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不容易了,如果能做得更好,我祝福你们,祝你们会过得越来越好。
讲者介绍 杨照,著名作家、评论家、著名人文经典领读者。1963年生,本名李明骏,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美国哈佛大学史学博士候选人,研究专长为中国古代思想史、欧洲现代思想史、原始佛教和社会人类学。“诚品讲堂”、“敏隆讲堂”长期经典课程讲师。主要著作有《经典里的中国》《史记的读法》《故事照亮未来》《想乐:聆听音符背后的美丽心灵》《我想遇见你的人生》及现代经典细读系列等四十余种。 在看理想主讲《史记百讲》《中国原典通读计划》《现代思想巨擘系列》《杨照·重述中国通史》《曾经江湖:重读金庸》《温情与敬意:钱穆学思总览》《从思想看中国:余英时史学简述》《呼吸:父女的音乐对话》。 内容提示 杨照老师是看理想app上最高产的主讲人,没有之一,被称为“看理想劳模”。但即使听众这么多,还是有人不知道,“杨照”其实是他的笔名。 在这期特别节目里,杨照老师就回顾了,他是如何从“李明骏”成为今天的“杨照”的。而这个故事,既牵涉到那个时代的台湾文艺环境、也和他与军队系统“周旋”的一段经历有关。面对“军法处置”的威胁会是怎样一种境况?在“那个系统”中的人,都是如何行事的,他们会怕什么?杨照老师又如何“逃出生天”?且听他道来。 其实“周旋”这个题眼,也是编辑在与老师的沟通中受到的启发。无论周遭环境如何,我们始终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坚持一些什么,进而突破一些什么,无论这坚持和突破是大是小、意义几何。 00:05 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为什么我们需要“周旋”,可以“周旋”? 04:26 那个时代,为什么很多人会给自己起一个笔名?“人不过就是早餐桌上的一团偶然”是什么意思? 07:55 “军旅札记”,差点让我被军法处置——诚实地说,我不是没有害怕 15:45 “百日斗法”:看谁熬过谁 19:19 与“纸老虎”对战:逼迫对方相信你是一个强者 29:21 在特权网络中,荒谬的任务,荒谬的脱逃 38:45 在冷静、耐心当中,你可以找出方法 相关名词 威廉·巴特勒·叶芝 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或称叶慈、耶茨等,是出身爱尔兰的诗人、剧作家、散文作家。他是 20 世纪文学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甘地 尊称圣雄甘地,是英属印度政治人物、印度国父、印度民族主义运动和国大党领袖,他带领印度独立,脱离英国殖民地统治。他的非暴力(अहिंसा,ahimsā)哲学思想影响了全世界的民族主义者和那些争取和平变革的国际运动。 成功的印度独立运动亦激发起其他殖民地人民为国家独立而奋斗,最终大英帝国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英联邦[b]。甘地的主要信念是“真理坚固”,此鼓舞了其他民主运动人士,例如马丁·路德·金、昂山素季和曼德拉等人。他经常说他的价值观很简单,那就是(是从传统的印度教信仰演化来的)真理及非暴力。 吕昱 1949年生,笔名莘歌(本名:吕建兴),就读左营高中三年级时,因参加学生运动,遭罗织入罪,俗称“统中会事件”,1969年被判处无期徒刑,入狱15年,1984年始获释。吕昱虽受牢狱之灾,但勤于写作,在戒严未除的时代,描写冤狱或政治议题相关题材的小说,都是创作禁忌,吕昱广为文坛瞩目,也开拓了80年代的台湾政治小说的新题材。 吕昱曾担任兰亭书店策划、创办《南方》。《南方》从1986年10月创刊,到1988年2月停刊,总共发行了16期,刚好见证了解严前后的民主化过程,也提供了当年学生团体相互交流的沟通平台。 江迅 本名郭正亮,1961年6月24日出生于台湾省高雄市,毕业于台湾大学、耶鲁大学,学者。就读大学期间,由于受到“美丽岛事件”的影响,郭正亮投入改革性质强烈的台大大新社,并且与林佳龙等人参与“自由之爱”的学生运动。同时郭正亮也以“江迅”笔名,于学运刊物南方杂志担任总编辑。 精彩摘录 非常重要经典小说作品《双城记》最为经典的开头那句话,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我经常看到有人引用这句话,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提醒我,我是一个学历史的人,提醒我学历史到底有什么样的作用。像我们这种学历史的人至少有一个好处,我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教训,因为我们在历史上面看过更多不同的时代,这些时代有真正最好的时代,也有真正最坏的时代。 和这么漫长的历史状态来相比较,我们所处的不会是最好的时代,也不会是最坏的时代。因为它不会是最坏的时代,所以我们仍然可以抱有理想,可以有斗志。同时我们所处的也必然不会是最好的时代,总是还有我们可以持续去努力去改进的地方。它不会是最好的,也不会是最坏的。于是在这种状况底下,也就清楚了解自己最需要的应该是一种和大环境周旋的方法。 因为不是最好的时代,所以你不能够自私地去过。如果你都是只是自私地过这个时代,有许多坏的东西迟早会扑到你身上来,把你给压倒。但另外一方面,也正因为这不会是最坏的时代,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和这个大环境,要和你讨厌、你所看不过去的这些因素,这些条件,搞得同归于尽,去当一个烈士。 在一端,是完全妥协,放弃自己的自由意志,去过有意义的生活。另外一端,是冲动决斗,不惜献上自己的生命,就是要发泄你的不安,你的难以忍受,你的无法认同。这两者中间其实是有很宽广的地带,值得我们好好地去思考,好好地去找出办法来。 英文里面讲negotiate,在中文一般翻译叫做“协商谈判”,不过其实有一种更高层次的negotiation,它并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外在的环境。 Negotiation 如果是在这样的一个集体的层次,针对时代,针对社会,那就是“周旋”—— 不放弃,但也不投降。你就可以不断地去观察,不断地去寻找任何有利的转机。用这种方法,你得到了和这个社会、和这个时代环境周旋的能力。 在周旋的过程当中,也许一方面你替自己平缓了心中的愤怒,不平、不安。另外一方面,也许也就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你真正贡献于让这个社会、让这个大环境改变得稍微好一点点。 / 现代诗人是一个很特别的身份。他虽然来自于原本自然的这个你,但是他的生命的追求,他的生命的表现,却必须要比这个自然的、偶然的、无秩序的一团混乱的你要来的更漂亮、更纯粹、更华丽、更光彩夺目。 于是这个时候,在你的生命当中,虽然是一个人,可是你会体会到感受到那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一种是早餐桌上的一团混乱,另外一个是作为诗人,和这个世界去淬炼出一种特别关系的生活。 当你进入到这样的思考的时候,你也就明白,那个原来的本名代表的就是“早餐桌上的一团混乱”,为了能够凸显,让自己浸润到那样一种新的光灿的生命当中,作为一个诗人,你很自然地就觉得应该要给自己去另外一个名字。 / 这个社会看得到的罪恶,其实背后一定找得到强者、贪婪者他们插手操控的痕迹,不可能是弱势者自己的无能、愚蠢所造成的。 / 人年轻的时候最大的好处跟缺点,都是有一份自以为是的莽撞,会真正去相信一些什么,会坚持自己所相信的,并且用自己相信的原则来摹想这个世界。 我相信非理性跟不义不能够长久。非理性跟不义之所以势必伴随着暴力跟威吓,正因为他们内在没有支撑,终究会在爱、理性和非暴力的理想前面显现出他们那种朝生暮死、无可长久的特性。 / 为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完全无害,我真的写得非常温和的文字,但在那个时代的台湾,是有可能会被送军法。 我努力制止自己不去想象送军法会遭致的恶惨下场,就像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一样。我反复地念着圣雄甘地的名字,我被迫在那里有一种乐观。我不能气馁地去想可怕的炼狱,我只能想最糟糕最糟糕的所在,爱、正义与理性至少还能有什么作用。 / 其实我的出身再平常不过,然而这个畸形荒谬的体制却偷偷地给我安上了一些头衔。知道了这段可笑的过程,就教会我在军队里“欺弱怕强”的逻辑。任何时刻,尤其越是在劣势的时候,你越不能显露出弱者求饶的姿态。 你必须永远自信,而且逼迫对方相信你是一个强者,让他时时以为教训你可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这刚好也符合圣雄甘地的乐观主义精神决战的概念。 / 多进出政战部几次了之后,我就努力不再把自己当作是被审讯的犯人。我常常反问我的审讯者,而且他们不小心也会开始回答我,有问有答,地位慢慢就拉平了。 他们有的时候会脱出既定的剧本,讲了一些真心话,我也回给他们真心话。说真心话的气氛是有感染力的,而真心话曝白多了,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和对方变成朋友。有一天,他们会突然醒悟到这中间权力威吓关系的逆转。他们当然知道我不相信那一套政治意识形态宣传,现在倒过来,我也知道他们其实也不怎么相信。 / 这是一个庞大的特权网络,我不由自主地被卷了进去,这才是真正的原因,跟我的出身什么完全无关。 最后一次,我见到了政战主任,他略带一点不情愿地握过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好自为之。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非常生气,他没有整到我,让我从他的手里溜走了。其实我不是从他手里溜走的,我是从那样的一个结构,政战、步兵系统长期不合的这个缝隙里面,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 你必须要坚持你的态度,必须要坚持你的立场。有些底线,如果你够坚持,你就能够找到方法去了解,想要逼迫你退让底线的人,他们必然也有他们的弱点。 我所要的并不多——因为我所要的并不多,有的时候你就必须要用更大的力气,付出更高的代价,你才能够让我在这最后的地步,让出一步来。我不让步,我保持冷静,我就能够看出所有的体系,所有的威吓,都有它纸老虎的一部分。有真的可怕的地方,但也有那种我们有机会可以反抗,我们有机会可以戳破、并不是那么坚实、有着各种缝隙的地方。 你保持冷静,敏锐地观察,你去进行周旋、保护自己,不需要当烈士。很多时候,在耐心当中,你可以找出方法,让你的周遭环境变得好一点,至少变得不那么坏。毕竟我们都不是活在最好的时代,也不会活在最坏的时代当中。
大家好,我是理想国和看理想的创始人,刘瑞琳。 从 1993年到现在,我在出版行业工作整整30年了。一开始就像理想国只是纸质图书的出版,到后来有了看理想,开始做视频、音频节目的出版。虽然载体有变化,但始终都围绕着“出版”的本分,就是,把有价值、有意义的知识和观念发布到公共领域。我和同事们也始终都坚持着,做有尊严、有态度、有个性、有品味的出版。 五年前,看理想app诞生,我们又有了一个与大家分享好内容的平台。五年下来,更重要的是,这个app上聚集了一群志趣相投的人,无论作者讲者,编辑同事,还是读者听众,似乎大家都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精神栖息地。 这五年,风风雨雨,我们能真实地感觉到,大家迷茫困顿的时刻好像更多了,不管是对于自己、对于时代,还是对于未来。但,因为有看理想,我们大家始终在一起,并一直用心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疫情后,我们开始为理想家组织一些线下活动,有单场讲座沙龙,也有更大规模的理想家年会。每次活动现场,主讲老师、理想家、编辑同事,大家见面后的温暖默契,以及那种老友之间才有的惺惺相惜,时时令我感动不已。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忘记,2021年中秋假期,疫情间隙,几百人奔赴海边的阿那亚,那真叫风雨无阻,齐心协力。今年5月在上海新华所、10月底在北京未来场,密集的活动间隙,理想家们紧紧围绕老师们不想离去,甚至唐诺老师离开时,沿途理想家一起挥手呼叫“老师再见”“老师保重”“啥时再来”……跟在旁边的我,瞬间泪目。 由于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能来年会现场的毕竟是少数。于是,忙完年会的同事们又开始策划一个线上的五周年特辑。 这一次我们希望能请到更多的老师,希望他们抛开自己的身份和专业,用亲身经历,跟理想家们来一次推心置腹的交底——他们自己是怎样与时代相处的,又是怎样应对不同阶段人生难题的。受杨照老师说的“不放弃、但也不投降”启发,编辑们借用了”周旋”这个词。 我看到写给各位老师的策划方案时,着实吓了一跳,这些编辑平时都对老师呵护有加,这次怎么看都觉得她们像是在给老师们挖坑,心想如果我面对这些问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编辑果然也要求我回答几个问题,比如你的“至暗时刻”,以及是怎么面对、走出来的。 我脑子迅速搜索出两三个也许还算是“至暗时刻”的人生经历,但又马上感到奇怪:怎么我的至暗时刻都是发生在这几年比较近的时间? 我能给出的解释是,一方面,时间近,也许痛感还刻在脑子里;另一方面是不是也说明,那些遥远的哪怕再难的事,一旦走过去了就都不算什么了。的确,打仗的时候不会感觉苦或者难,有感觉的时候又常想着老辈人爱说的一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如此说来,我现在想出来的人生至暗时刻,也许未来会觉得不值一提。我就这样把自己给绕出来了。 我近水楼台听了多位老师发来的特辑内容,一方面,不得不感慨——这些老师对看理想,对听众、读者都太赤诚了,真是掏心掏肺,不遗余力。这么冷的天气里,似乎他们的身体都冒着热气,令人感动,感激。另一方面,这些老师,有些我熟悉,有些还不够了解,但一段段听下来,有时好像在与老朋友促膝长谈,有时又会感觉正在面对倾心解囊的新朋友,我受益匪浅却无以回报。 我相信老师们这些诚恳、温暖而智慧的分享,一定会给理想家们一些力量,一些启发。 最后,希望看理想这个不大的平台,能成为大家前路上的微光,下一个五年、十年,我们继续在一起,慢慢走。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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