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rain
本期嘉宾:李菠萝 筱蔓 天宇
本期,我们共读了上野千鹤子的《始于极限》。这是1月初李菠萝推荐的一本书,最近因为B站的一条视频被更多人讨论。
我们聊了对视频内容的一些感受,也由此聊到了我们自己对于婚姻的看法、我们在近几年接触到女性主义的一些变化和感受、我们对于女性之间的连接与共鸣的珍视,以及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藏在内心中的不安全感……
延展内容:
相关内容的公众号文章(来自都市快报)
原文摘录:
> 你在信中写道,你在近十年的夜班学到了很多,其中就包括你强烈感受到的男女都愚蠢透顶这件事。人生中有些事是“知道为好”,有些却是“不知为妙”。要是你能多学到一些人的坚强与可爱而不是愚蠢,那该有多好啊。
> 人人都有极限,但在达到极限之前,你无法品尝到它的滋味。唯有拼到极限的人,才能真正从骨子里感受到它。听到你把成长最快的十年,把二十岁后的十年都用在了学习男女欲望的愚蠢上,我不禁悲从中来,兴许也是婆心使然吧。
> 三十多岁的人失去了童年无所不能的感觉,会渐渐感觉到能力与体力层面的极限。与此同时,这也是生出“自立”的年纪。我们会扪心自问,在达到极限之前能做到什么,明确区分自己做得到的和做不到的,放弃做不到的,真诚、仔细、踏实地做那些做得到的……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自信和信任。而自信与信任是可以稳步积累的。这与他人单方面肆意赋予或剥夺的情色资本大不相同。
> 我痛感人无法选择自己出生长大的环境。
> 我与母亲自始至终没有进行过触及各自人生态度核心的对话。相较之下,要求你将心中所想全部“转化为语言”的环境确实是一种控制,不过与此同时,你应该也得到了锻炼。身为作家,你此刻拥有的语言能力不仅是这些年的经历构筑起来的,更是在家庭环境中培养出来的,称之为天赋也不为过。在这次来信中,你的语言能力也发挥得淋漓尽致。
> 读到你对母亲的描述时,我不禁想象:如果我有一个像你一样聪慧的女儿,会是怎样一幅景象。如果我有一个与自己无比亲近的女儿,如果她会毫不留情地剜起我的矛盾、我的模棱两可、我的局限与狡猾……她又会如何描述我呢?
>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什么样的父母对于被迫成为其子女的孩子来说都是“扰人的麻烦”。强势的父母是强势的麻烦,弱势的父母是弱势的麻烦。
> 我通过不生孩子避免了沦为别人眼中的“麻烦”,不过我有时也觉得,这是因为我没有足够强大的自我主义(说成“生命力”也行),无法强行将别人的人生卷进我的领域。我本以为只要称父母为“扰人的麻烦”,就会遭到“不孝子”“忘恩负义”之类的抨击,没想到大部分读者都点头称是。
> 我的年岁几乎是你的两倍。也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听起来有些高高在上,可我还是要说。正视自己的伤痛吧。痛了就喊痛。人的尊严就从这里开始。要对自己诚实,不要欺骗自己。一个人若是不能相信和尊重自己的经历和感觉,又怎么可能相信和尊重别人的经历和感觉呢?(所以我才在上一封信里写道:自称受害者不是软弱的表现,反而是强大的证明。)
> 今天的年轻女孩不再把男人针对她们的不当行为看作“无所谓”“可以应付过去”的小事。她们开始说“我不喜欢这样”“我忍不了”。而我和你一样,觉得她们无比耀眼。而且我也感到是自己的行动鼓舞了她们说出这些话。她们拥有了对不理想的性关系说“不”的力量,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她们能否建立起理想的性关系呢?
## 章节:恋爱与性
> 我至今相信,恋爱是谈了比不谈好。因为在恋爱的游戏场上,人能够深入学习自己和他人。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嫉妒、控制欲、利己心、宽容和超脱。恋爱是斗争的平台,你要夺取对方的自我,并放弃自己的自我。我从不认为恋爱是一种放纵的体验。在恋爱的过程中,我们受到伤害,也互相伤害,借此艰难地摸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给他人的自我防线,以及对方那条无法逾越的自我界线。
> 我向来认为恋爱不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恰恰相反,恋爱是一种“面对对方时极度清醒,以至于在旁人看来无比疯狂”的状态。跟一个爱上窝囊废的女人列举男方的多少缺点都是徒劳,因为她早就一清二楚。正因为对情人的弱点了如指掌,才能比其他人更残酷地伤害对方。
女性主义一直主张的就是“我不需要男人的认可也能做好我自己”,我的价值由我创造。
> 眼看着年轻女性研读“斩男妆”和“斩男穿搭”指南,为了通往婚姻的交往机会而眼红,我是真心觉得可悲。难道女性直到今天还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获得认可吗?
> 认可欲求是一种被动的欲求,即“想要被认可”和“想要被爱”。
> 弗洛姆明确指出,爱是一种积极主动的行为。而积极主动的行为正是自主的标志。如此想来,世间最有意义的行为不正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吗?这种行为的回报不来自他人,而来自我们自己。
> 我却做过太多需要反省的事,想向我伤害过的人道一声不是。曾经的我是那样无知,那样不成熟,那样傲慢。我一点都不想回到年轻的时候。没有比那更痛苦的日子了。
> 为什么不敢?因为女性不习惯被拒绝。男性也会在遭到拒绝时受伤,但他们可以积累经验,训练自己避免或减少伤害。
> 被拒绝并不意味着你的存在被全盘否定,说一句“哦,这样啊”就行了。
> 我不需要从男人那里得到什么,也不需要和他们耍心机,所以我很容易向他们发出邀约,被拒绝也满不在乎。
> “性是性,爱是爱,两者可能一致,也可能不一致”——在性革命之后,这个理所当然的观点终于变得理所当然。这个结果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的灰心和沮丧感没有得到丝毫减轻。
> 爱仍然困难重重,而性的门槛虽然大大降低,但我不认为它的质量有任何提高。
> “变老”就意味着每一个人都会突然成为残障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感觉到精神和身体都是易碎品。
> 不小心轻放,身心都会破碎。易碎品就得享受易碎品的待遇。而当年的我是多么傲慢,以为无论怎样胡来,我和对方都不会碎。
## 章节:工作
> “把易碎品当作易碎品对待”,这句话是多么有力,但主动承认自己易碎又是多么困难。
> 对无名的年轻人来说,写作也有成瘾性。我本想一边写点有趣的东西,一边做些能化作积淀的工作,却痛感这并不容易。莫非离开公司,靠小聪明写作为生终究是一个错误?广大为生计工作的自由职业女性(还有男性)也知道市场对自己的需求总有一天会枯竭,自己总会迎来用完即弃的一天,想做点什么却很难有坚实的积淀,很难做出成绩以摆脱困境。
> 我切身感受到孩子是无法选择父母的,尽管做父母的大概也会感叹自己无法选择孩子。
> 我觉得那些没有逃避眼前照顾需求的孩子,就是将无法选择的命运变成了自己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这本书中每一个未成年照顾者讲述的故事都如此震撼人心。
> 但面对并非自己选择的出身,你完全没有必要感到羞耻。多亏父母赠予我的爱,我拥有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精神,也拥有了不惧怕未知世界和新鲜体验的秉性。也许你的满不在乎和鲁莽也是父母的馈赠。
> 什么样的工作都能督促我们成长。遭遇瓶颈与难题的时候,即便有最亲近的人守在身边,能够突破难关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 被逼到极限后努力克服——这种经历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体会到。人会在这个过程中品尝到成就感,建立自信。如果这种体验伴随着认可,那就赚到了。
> 疫情让我们清楚意识到,许多人都面临着经济不稳定的问题。哪怕在大公司身居要职,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就算有一技之长和资格证书,找得到专业性强的工作,潜意识里对国家发展前景的忧虑还是让大家无法对未来放心。
> 这也许是因为我们被毫无恶意地灌输了家庭观念和不结婚就不圆满的幸福神话,又无法轻易打破它。但在上学的时候我们更担心的是能否找到一份有意义的工作、能否通过喜欢的工作挣钱,完全想象不到“不属于家庭这一单位”会让我们这代人如此焦虑不安。
> 可能有部分原因是,在父母老去或离世之前,我们至少还有出生长大的那个“家”,就算自己不组建家庭,也不太容易感到孤独。就我个人而言,在母亲和祖父母相继去世、父亲与新的伴侣渐渐成为一家人之后,我才产生了一种疏离感,觉得过年的时候无家可归了。
> 在社会整体结构中地位相当优越的女性竟如此渴望家庭,这让我感受到来源于工作的独立有其局限性。即使看起来足够独立,能通过工作树立自信,在经济上很是宽裕,能切实感觉到社会的认可,还是有人无法坚定地当一个单身贵族。而周围的人能为她们提供的最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案,除了找到以结婚为前提的伴侣,就是培养装神弄鬼的爱好或饲养宠物。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她们不再渴望婚姻带来的安全感。
> 三十岁之前,单身朋友之间只会聊“父母天天催婚烦死了”,现在则无须父母出手,自己就陷入了模模糊糊的焦躁感。
> 当工作带来的自信和独立不能填补这种焦虑和孤独时,如果我们仍然试图在婚姻之外找到某种联结,最先想到的就是女性友谊带来的团结。我和朋友虽然隐隐约约觉得缺乏安全感,却也没有那么苦闷孤独,这恐怕也得归功于友谊。因为我们会结伴参拜神社,共度工作之余的闲暇时光。
> 这就意味着,好闺蜜的其中一方结婚后,时间安排就不再那么灵活,即使有一个亲密的闺蜜圈,结了婚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离队。眼看着闺蜜们远去,女性就会比男性更加焦虑,生怕被孤零零撂下。既然如此,如果社会能够纠正家庭内部事务的分担比例,减轻养育子女的压力,女性就更容易通过相互扶持来缓解孤独感。
> 我认为维持友谊比维持夫妻关系需要更多的勇气和努力,毕竟后者缔结了契约(尽管那不过是一张纸),在经济上也高度融合。对于那些通过工作实现经济独立的女性而言,女性之间的互助能否成为安全感的重要来源呢?您又是如何定位您与朋友的关系和互助意识的呢?
> 女性的团结是那样困难。您研究的女性学和女性主义发现并串联起了一条细线,使得曾经互不相容的女性如今多少有了一些联结,只是这条细线肯定无时无刻不在分分合合。
> 在人生的旅途中,也许有人与你同行,也许没有。有旅伴也许是幸运的,也可能不幸。有时候,旅伴确实能为我们的人生增光添彩。
> 不过到头来,终究是孤身一人。
> 在我看来,“我不是女权”中的“女权”指的可能是相当狭义的激进女性主义。很多女性觉得没有太大的必要批判父权制,因为她们在学习机会、就业环境等方面没有经历过显著的性别歧视,也觉得当受害者有些不合时宜,对言论限制也不那么感兴趣。
> 要是我能早些从这块广阔的土壤中捞出一根细线就好了。毕竟如今生活在东京的女性多多少少都得益于女性主义。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日益发展壮大,在探讨某些话题时,大家的主张甚至会向四面八方展开,被恶意刻板化的那部分最容易让人退避三舍,许多女性因此错失良机,走了弯路。
> 而一个人沉浸在快乐的非日常状态,尤其是感觉不到问题存在时,是不需要思想的,这在某种角度来看也很自然,但热闹过后,人生还要继续,热闹与热闹之间也许还夹着痛苦的日常。
> 我还认为,女性主义的魅力就在于,它像一块宽大的地毯,五颜六色的丝线穿插其中,你可以在既有观点的基础上接触到它,而它并不要求你为之反省。即使你不把日常生活的某种不便定性为男性歧视女性的结果,女性主义中的思想也有可能向你伸出援手。
> 我还是殷切希望大家不要把女性主义当成“总有一天要挥手告别”的东西,而是在有需要的时候,从五颜六色的丝线交织而成的女性主义地毯中挑出能帮到你的那一根,也不要因为在少数话题上意见相左,就去驱逐那些不认为自己不自由、但又想再自由一点的女性,而是将她们也一并团结起来。
> 男人既有高洁的,也有卑鄙的(女人也是)。同一个人格也可以既高洁又卑鄙。
> 你反复问我“如何能对男人不感到绝望”,我之所以相信别人,是因为遇到了让我觉得值得相信的人,与他们的关系带出了我最纯净美好的一面。
> 也许大家都有狡猾卑劣的一面,若想让自己心中的美好成长壮大,远离计较得失的关系才是明智之举。
> 数据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对女性的歧视并没有消失。
> 正视伤害,质疑造成伤害的结构本身,又不损害实际生活中的幸福感……正如我在上一封信中感叹的那样,这几件事之间的平衡非常难把握。
> “你现在是谁”比“你过去是谁”重要得多——用温柔来形容您最后的寄语并不贴切。它好似利刃,无比严厉地刺入我的背脊。我会努力改变精明而迟钝的自己,鼓起勇气打破对自身性情的定义,超越种种抵触,去更广阔的天地尽情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