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欢迎收听《历史的混响》,我是夕洋洋。明天是2025年5月23日,让我们将目光投向1796年前的建业城(今江苏南京)。公元229年农历四月十三(公历5月23日),58岁的孙权在武昌(今湖北鄂州)南郊筑坛祭天,正式称帝,国号“吴”,改年号为“黄龙”。这场迟来的称帝仪式,标志着三国鼎立格局的最终定型——此时距离曹操之子曹丕代汉(220年)已过去九年,刘备在成都称帝(221年)也已有八年,而孙权的皇冠却姗姗来迟。这顶皇冠背后,不仅是一个政权的正名,更暗藏着江东集团与中原正统的博弈、长江天险与北方铁骑的对峙,以及孙权本人长达三十年的隐忍与算计。
要理解孙权称帝的时机选择,需回溯汉末的乱局。公元200年,19岁的孙权继承兄长孙策留下的江东基业时,天下正值官渡之战尾声。曹操击败袁绍,刘备依附刘表,而孙权治下的六郡(会稽、吴郡、丹阳、豫章、庐陵、庐江)仅占全国疆域的5%。这位少年主公的首次外交抉择便显露出老辣——他斩杀曹操派来劝降的使者王誧,却将首级送给刘备,既表抗曹决心,又暗示孙刘联盟的可能。

赤壁之战的遗产奠定政治资本。公元208年,孙权联合刘备在赤壁大败曹操,此战真正的转折点并非火攻,而是战后的利益分配。周瑜率军夺取南郡江陵,刘备则南下取荆南四郡。孙权将妹妹孙尚香嫁予刘备,却在嫁妆中暗藏刀斧手百人,这支名为“卫队”的武装,实为监视刘备的暗桩。公元215年,孙权趁刘备入蜀之际,派吕蒙突袭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这场“湘水划界”的博弈,将荆州东部收入囊中,为称帝积累了关键领土。
与曹魏的复杂关系左右称帝进程。公元219年,孙权背盟袭杀关羽,将首级送至曹操处示好,却在曹操表奏其为“骠骑将军、荆州牧”时,故意将诏书中的“权”字倒置悬挂,暗示“反权”之意。次年曹丕代汉后,孙权表面接受“吴王”封号,却坚持使用自己的年号“黄武”(222-229年),在武昌铸造“大泉当千”铜钱,形成事实上的独立财政体系。这种“不拒封号而行帝制”的策略,使孙吴在法理上始终留有转圜余地。
内部士族的支持成为称帝关键。江东四大姓“顾陆朱张”的态度至关重要。公元229年正月,吴郡太守顾雍在宴席上向孙权进言:“昔舜禹受禅,握天玑而执地衡。今大王功德巍巍,当顺天命。”这番话实为顾氏家族的政治站队。
祥瑞制造的舆论攻势堪称典范。黄武八年(229年)春,武昌官员奏报“夏口有黄龙现于江心”,建业城郊挖出刻有“吴帝兴,黄龙翔”的汉代铜镜。孙权命太史令韦昭考证,得出“汉属火德,魏篡汉为土德,我吴承汉亦为土德,故黄龙为应”的结论。这套五德终始说的改造,既否定曹魏正统,又暗示孙吴才是汉朝法统继承者。
称帝仪式的细节暗藏政治密码。祭坛上的青铜鼎并非传统礼器,而是由收缴的山越部族兵器熔铸而成,鼎身铭刻“戡乱定鼎”四字。玉玺选用蓝田玉而非和氏璧材质,因孙权宣称:“秦玺已失,当以新玉承天运。”最耐人寻味的是年号“黄龙”——“黄”对应土德,“龙”暗合孙权出生时“方颐大口,目有精光”的异相记载,而“龙出武昌”的地理指向,为后来迁都建业埋下伏笔。
孙吴政权的建立绝非简单的称帝仪式,而是一场精密的政治重构。称帝次日,孙权在武昌宫颁布《黄龙元年诏》,其中两项制度深刻塑造了孙吴的国运:其一是“奉邑制”,将长江沿岸的军事要冲划为将领的世袭封地;其二是“复客制”,允许将领私占山越俘虏为部曲。这种“军事封建”体系下,陆逊得封江陵侯,领武昌以西三县奉邑;诸葛瑾获封宛陵侯,辖丹阳郡山越俘虏五千户。这些政策看似厚待功臣,实则为孙权借将领私兵巩固边防的权谋——据长沙走马楼吴简记载,黄龙三年(231年),长沙郡在籍士兵仅八千,而私兵部曲已达三万之巨。
与蜀汉的同盟重建充满算计。称帝当月,孙权派诸葛瑾出使成都。这位诸葛亮之兄携带的国书措辞玄妙:“今二帝并尊,宜约中分天下。”表面提议共灭曹魏后平分疆土,实为试探蜀汉态度。蜀汉尚书令刘巴当场驳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但诸葛亮力排众议,命邓芝回使东吴。邓芝在武昌宫直言:“灭魏之后,吴蜀终须一战,但此刻当共御强敌。”孙权闻言大笑:“君之坦诚,当浮一大白!”最终双方约定:互市盐铁,蜀以战马换吴之海盐;军事互不越界,荆州以湘水为界。这种现实主义的同盟,较之早年孙刘联盟的脆弱承诺更具持久性。
内部权力平衡术堪称精妙。孙权任命丞相时,弃用江东大族代表张昭,选择淮泗集团领袖孙邵。这位北海出身的文官既无地方根基,又与江东士族无姻亲,完美充当权力缓冲。更关键的是“中书典校”制度的设立——吕壹等寒门子弟被擢为校事,专司监察百官。黄龙二年(230年),吴郡太守朱治因私增田赋被校事弹劾,孙权当庭焚烧其请罪书,却暗地将朱氏家族的三万亩私田划为官田。这种“敲山震虎”的手段,使江东士族既惧且敬。
经济政策的创新暗合地域特性。孙权将汉代“盐铁官营”改为“特许民营”,允许沿海大族如会稽虞氏、吴郡陆氏承包盐场,但需缴纳三成产出为军资。据《吴都赋》记载,建业南市“盐船如蚁,日易万金”。更突破性的是货币改革:黄龙元年铸“大泉五千”钱,一枚抵五铢钱五千文,这种高额虚值货币虽引发通货膨胀,却使孙吴短期内聚敛了伐魏军费。湖北鄂州出土的吴国粮仓遗址显示,黄龙三年武昌太仓储粮达二百万斛,足够十万大军三年之需。

对山越的征服与同化双管齐下。黄龙二年春,孙权命全琮率兵五万进剿丹阳山越。此战不以杀戮为主,而是“毁其山寨,迁其豪帅”:将山越首领家族迁往吴郡监视居住,普通山民编入屯田户籍。鄱阳太守周鲂甚至伪装叛逃,诱山越宗帅彭绮入伏。被俘的彭绮在建业街头游行三日,孙权却亲自解其缚,赐宅邸于秦淮河畔。这种“剿抚并用”使山越人口从黄龙元年的四十万降至赤乌五年(242年)的十万,大量山地被垦为梯田。
迁都建业的决策暗藏百年大计。黄龙元年秋,孙权以“武昌宫柱生灵芝”为由迁都建业,真实原因有三:其一,武昌地处对抗曹魏前线,迁都可避兵锋;其二,建业有长江天险,且毗邻三吴富庶之地;其三,打破江东士族在武昌的势力网。迁都途中,孙权命人将武昌宫梁木拆运建业,声称“不忘创业艰难”;又凿钟山石料筑太初宫,征发山越战俘十万,耗时三年建成。这座都城的设计暗合天文:宫城北极殿对应紫微垣,朱雀门直指南斗星,将“君权神授”的意识形态刻入砖石。
文化正统性的争夺贯穿始终。黄龙元年,孙权在诏书中自称“承汉室之衰微,续炎刘之余烈”,并重设汉代的太学与乐府。但为区别于蜀汉标榜的“季汉”正统,孙吴太学不设《公羊传》博士,独尊古文经学;乐府不采巴蜀民歌,专收吴越楚声。最富争议的是史官设置——孙权命韦昭私修《吴书》,却严禁记载曹魏禅代细节。这种选择性的历史书写,使孙吴政权始终游走在“割据”与“正统”的模糊地带。
孙权晚年的权力布局,深刻影响了孙吴政权的命运。赤乌五年(242年),太子孙登病逝,孙权立第三子孙和为太子,却同时封第四子孙霸为鲁王,赐同等宫室仪仗。这场“二宫之争”持续八年,江东士族分裂为陆逊、顾谭支持的太子zhi党,与步骘、全琮为首的鲁王党。孙权表面作壁上观,实则借党争削弱士族势力——赤乌八年(245年),他借口“妖言案”处死太子太傅吾粲,逼陆逊忧愤而亡;又借“巫蛊案”流放鲁王党全寄。至赤乌十三年(250年),孙权突然废太子、赐死鲁王,改立幼子孙亮为储君,朝堂百官为之一空。
对辽东的经略暴露战略失误。嘉禾二年(233年),孙权接受辽东公孙渊称臣,封其为燕王,派太常张弥率兵万人携金银珍宝渡海册封。不料公孙渊斩杀吴使,将首级送往曹魏邀功。这场耻辱性失败导致东吴损失战船三十艘、将士七千,却意外推动了航海技术进步——生还者聂友重新绘制东海海图,标记出黑潮暖流航线。二十年后,吴国船队正是沿此航线抵达台湾(时称夷洲),《临海水土志》记载:“夷洲人磨砺青石为镞,吴人易以铁器。”
科技与文化创新暗藏帝国野心。黄龙三年(231年),孙权命谢承主修《吴书》,刻意淡化曹魏、蜀汉的战争记载,而详录越窑青瓷、海盐晒制等技术成就。宫廷匠作监发明“连舫”战舰——两船并列为一体,上起楼橹,可载兵两千。这种艨艟巨舰在赤乌五年(242年)的辽东海战中虽未建功,却为后世隋代五牙战舰奠定基础。更隐秘的是地图测绘:中郎将康泰出使扶南(今柬埔寨)后,绘制的《吴时外国传》标注了中南半岛至孟加拉湾的港口与航道,这份图册后被晋代法显取经、唐代义净航海所沿用。
经济崩溃的征兆在晚年显现。赤乌元年(238年),孙权为弥补北伐军费,发行“大泉五千”钱,强制兑换民间铜器。吴简账册显示,一枚“大泉五千”在发行初年可购米十石,至赤乌十三年(250年)仅值米一斗。百姓被迫将钱币熔铸为铜盆铁锄,朝廷遂颁布《禁铸令》:“私毁大钱者,没其家产。”这种恶性循环导致孙吴晚期“商旅断绝,田畴荒芜”,贺邵在宝鼎元年(266年)上疏痛陈:“自陛下践祚以来,仓廪无五年之储。”
宗教与意识形态的整合显露末世焦虑。赤乌四年(241年),西域僧侣支谦抵建业,孙权为其建“建初寺”,这是江南最早的佛寺。但佛教并未获得独尊地位——孙权同时祭祀蒋子文(汉末秣陵尉),封其为钟山神,又在太初宫侧建“洞玄观”供奉道教灵宝派经典。这种多元信仰的混杂,折射出孙吴政权对正统性始终未获解决的焦虑。而民间悄然兴起的山越巫祝与江南淫祀,则在《抱朴子》中被批为“吴楚之俗,畏鬼崇巫”。

回望黄龙元年四月十三的武昌南郊,当孙权接过刻有“皇帝孙权”的玉玺时,祭坛下的青铜鼎正升腾着燔燎的烟气。这位被陈寿评价为“勾践之奇”的帝王,用五十年时间将江东一隅经营成与曹魏、蜀汉鼎足而立的王国,却也埋下了士族内耗、经济失衡、继承无序的祸根。当我们在南京秦淮河畔寻觅太初宫遗址的碎瓦,在鄂州博物馆凝视生锈的“大泉五千”,在《世说新语》中读到陆机“千里莼羹”的乡愁时,孙吴的身影已化为文化基因,沉淀在江南的烟雨楼台之中。
正如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中所指:“孙吴的士族庄园与军事封建,实为六朝门阀政治之先声。”从黄龙元年(229年)至天纪四年(280年),这五十一年的孙吴政权,不仅为三国鼎立写下终章,更以江东的开发、海洋的探索、南北的融合,为后来“六朝金粉”的繁华奠基。
感谢收听《历史的混响》,我是夕洋洋。当建业城的旧名仍在南京的街巷间低回,当黄龙年号的铜钱依旧在考古探方中沉睡,愿我们记住的不仅是那位在长江畔加冕的吴大帝,更是所有在分裂时代守护文明星火、开拓未知疆域的历史力量。晚安。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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