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5年2月18日,在明天的历史坐标上,我们将会看到一个特别的日子——1927年2月19日,上海工人总罢工。这场持续整整五天的城市停摆,不仅改写了中国工人运动史,更在近代革命进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现在,请跟随我的讲述,回到那个寒冬将尽的二月,触摸那些在街头巷尾涌动的时代脉搏。
要理解这场罢工的来龙去脉,我们需要先搭建一个立体的时空框架。当时的中国正处在怎样的历史现场呢?时间退回到1927年初,距离北伐战争启动刚满一年。以广州为根据地的国民革命军势如破竹,已经推进到长江流域。而在上海这座远东第一都市,各国租界林立,资本势力盘根错节,纺织厂、造船厂、印刷所密集分布在苏州河两岸,超过八十万产业工人构成了当时中国最庞大的无产阶级群体。
此时的国际局势同样暗流涌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全球左翼思潮勃发,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成功,像一簇火种点燃了世界各地的工人运动。共产国际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东方,1921年成立的中国共产党,正在这片土地上播撒革命火种。而国民党在孙中山"联俄容共"政策下,与共产党形成了微妙的政治同盟,这种脆弱的合作关系,将在半年后的"四一二政变"中彻底破裂,但在1927年2月这个时间节点,国共两党仍在共同推动着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浪潮。
聚焦到上海这座城市,我们能看到三个相互纠缠的权力体系:控制闸北、南市等华界的军阀孙传芳,掌控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外国势力,以及在地下活动的共产党工人组织。孙传芳作为直系军阀残余,在江浙地区实行高压统治,其治下的苛捐杂税让工商业者苦不堪言,更遑论处于社会底层的工人群体。当时上海普通工人的日均工资不足三角银元,而维持四口之家最低生活标准需要七角,这种生存困境为工人运动提供了最现实的土壤。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上海总工会早已在工人群体中建立组织网络。1925年五卅运动的惨痛记忆尚未褪去,那次运动中英国巡捕房在南京路开枪镇压示威群众,造成十三人死亡、数十人受伤的血案,既暴露了殖民统治的残暴,也锤炼了工人阶级的斗争意志。经过两年秘密筹备,到1927年初,上海总工会已发展出健全的基层架构,每个工厂都有工人代表,每条街道都有联络员,这种严密的组织度在当时的中国堪称奇迹。
现在让我们将镜头拉近到1927年2月的上海。北伐军东路军在何应钦指挥下已逼近杭州,距离上海仅百余公里。城内的军阀守军惶惶不可终日,租界当局则紧急增调军舰,黄浦江上常年停泊着二十余艘外国军舰,炮口直指城区。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局势中,共产党上海区委正在策划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前两次起义分别发生在1926年10月和1927年2月,都因准备不足而失败。但这次不同,中共中央派遣周恩来、赵世炎等骨干亲临指挥,起义指挥部就设在闸北的商务印书馆职工宿舍。
2月18日深夜,上海总工会下达了总同盟罢工令。这个决定并非贸然之举,而是经过周密考量:北伐军先头部队已抵达嘉兴,城内守军军心涣散;春节刚过,工厂普遍开工,罢工能形成最大规模效应;更重要的是,经过前两次起义的教训,工人纠察队已经掌握了基本的战术素养,全市秘密储备了两百余支枪械和大量自制武器。次日清晨,当海关大钟敲响六下,一场改变城市命运的总罢工开始了。
最先响应的是杨树浦的纺织女工们。这些每日工作十四个小时的年轻姑娘们,踏着晨露走出棚户区,她们没有直接走向工厂,而是三五成群地守在厂区门口,用吴侬软语劝说姐妹们加入罢工。到上午八时,沪东三十余家纱厂全部停工,五万余名纺织工人汇成灰色的人流,向着公共租界方向移动。与此同时,江南造船厂的汽笛长鸣,这是预先约定的罢工信号,黄浦江两岸的码头工人立即放下货物,扛着扁担加入游行队伍。
中午十二时,罢工规模达到顶点。电报局员工切断军阀政府的通讯线路,电车司机将车辆横亘在十字路口构成路障,连巡捕房的华人警察都悄悄摘下警棍上的铜头。据当时《申报》记载,参与罢工的行业达到五十六个,罢工人数突破三十六万,这个数字超过了当时上海产业工人总数的四成。外滩海关大楼前的广场上,工人们用长凳搭起临时讲台,总工会代表用铁皮喇叭宣讲罢工纲领:"反对军阀压迫!拥护国民革命!改善工人待遇!"
但革命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当天下午,孙传芳部属、上海防守司令李宝章下达戒严令。这个以"李大刀"著称的军阀将领,派出大刀队沿街巡逻,凡遇到散发传单者当场斩首。在福州路闹市区,十七岁的印刷学徒王阿毛因高呼罢工口号,被刽子手当街砍杀,血溅商务印书馆门前的青石板。这种白色恐怖没有吓退工人,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反抗。入夜后,工人纠察队化整为零,用煤油桶制造"炸弹",在弄堂深处伏击巡逻士兵,这场罢工开始向武装起义悄然转化。
接下来的三天里,上海变成了两个世界。在租界区,外国巡捕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任由罢工浪潮在华界翻涌;在闸北、南市等工人聚居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妇女儿童用棉被堵住窗口防流弹,男人们则在工会组织下轮班值守街垒。最具戏剧性的是商务印书馆的工人队伍,这些排字工和装订工平日里与铅字油墨为伴,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军事才能,他们利用厂区地形构筑防御工事,用印刷机的传动皮带改造投石器,甚至发明了用硝酸铵化肥研制炸药的土方法。
2月22日,罢工进入第四天,周恩来在宝山路秘密指挥部召开紧急会议。这位时年二十九岁的起义总指挥,面前摊开的手绘地图上布满箭头和标记。他敏锐意识到,单纯的罢工已无法打破僵局,必须抓住军阀部队换防的契机发动总攻。当晚六时,停泊在吴淞口的"建康""建威"两艘军舰突然调转炮口——这是潜入海军的中共党员郭寿生等人策动的起义——随着舰炮轰鸣,北火车站陷入火海,工人纠察队终于获得重武器支援。
总攻时刻定在2月23日拂晓。数千名佩戴红袖章的工人从杨树浦、虹口、浦东三个方向同时出击,他们使用的武器堪称工业文明的奇妙组合:纺织女工把缝纫机梭子改造成弹弓,码头工人用吊货铁钩作为攀墙工具,电车工人甚至拆下铁轨枕木作为冲车。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闸北火车站,这里的军阀守军架设了马克沁重机枪,工人纠察队三次冲锋均告失败。关键时刻,铁路工会成员冒着弹雨潜入站台,成功破坏铁轨使军列脱轨,这个战术细节后来被写入苏联《真理报》的报道。
当夕阳染红苏州河时,上海华界已基本被工人控制。2月24日,罢工委员会发布《告上海市民书》,宣布成立临时市民政府。这个存在仅三天的政权虽然短暂,却创造了多个历史第一:中国首个由共产党主导的城市政权,首次实行八小时工作制,首次颁布女工生育保险条例。租界内的外国记者纷纷爬上礼查饭店顶层,用长焦镜头记录下外滩海关大楼升起红旗的瞬间,这个画面通过电报传遍全球,震惊了伦敦和东京的殖民当局。
然而历史的转折往往比小说更残酷。正当工人们清洗街道上的血污时,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悄然进驻龙华。3月21日,距离总罢工胜利不到一个月,国民党右派发动"四一二政变",工人纠察队被昔日盟友缴械,汪寿华等工运领袖惨遭杀害。但1927年2月的这场总罢工,就像黄浦江的早潮,虽然最终退去,却在滩涂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它证明了工人阶级的组织力量,探索了城市武装起义的经验,更为十四年后新四军的成立埋下了革命火种。
站在百年后的今天回望,这场罢工给予我们诸多启示。当三十六万双手同时放下工具,不仅是对剥削制度的抗议,更是对"劳动创造价值"的集体确证。那些穿梭在街垒间的身影,有失去食指的纺织女工,有能背诵《共产党宣言》的排字工人,有偷偷给纠察队送饭的茶馆老板,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阶级觉醒"的含义。而在当代语境下,这种觉醒或许可以转化为对劳动权益的珍视,对集体力量的认知,以及在历史洪流中保持独立思考的勇气。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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