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怪正常的第031期節目。

兩位主播分別來自台灣和山西，都有多年北京生活和工作經驗，目前座標台灣。

​我們創造、收集、分享一切奇怪、有活力的念頭。一南一北、一山一海，共振發聲，在彼此之間，也在兩人和這世界之間。

這一期分享韓國小說家、導演李滄東的小說集《燒紙》、《鹿川有許多糞》。

——《鹿川有許多糞》讀後

什麼是真正的生活？

我想這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問題。對從事創作的人來講，這問題猶如一把利劍時刻懸在頭頂。

這也是導演、作家李滄東孜孜追問的事。

在小說集《鹿川有許多糞》中，此種追問尤其刻骨入木。小說呈現的是一群失敗者、抗爭者的群像。個人與社會、時代摩擦的傷痛，或曰革命創傷症候群。在所謂革命、社會運動的表層下，李滄東剝開後，我們看到了層層血絲，光鮮的理想光環後，還藏著漫天的大便。

人，該何去何從？

張丙萬出身底層勞工，因為好奇、同情發動左翼社會運動的大學生而捲入其中。在作家的採訪鼓勵中，一路成為「純粹」的革命者、職業的政治家而四處奔波，家中妻小卻已無米下鍋，他稱自己的行為是「真正的男子漢」所為。

革命失敗的父親多年來淪為「龍川白」（指自我放棄，也被社會拋棄的人），如行屍走肉一般。晚年卻突然自供為「間諜」，理由是不想一輩子當被人遺棄的人。我——兒子卻當面質問——這是否又是一次逃離責任的「龍川白」行為。

命運幾多離奇。被遺棄的孤兒冒名認富翁為父，不想此人正是其生父。眼見大夢成真卻生變故，人財兩空，最後輾轉獲得生父留下的手錶。

《天燈》講述一位處在左右兩難之間的「空心」革命者信惠。由於生父的遺棄，她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希望她長大後做老師。參加讀書會的同學希望她做一個堅定的左翼革命者。她夾在別人的期待中兩邊敷衍，終於生活、生命完全失衡。

在牢獄中，望著空中的「天燈」，成為她頓悟的時刻。此後她奮力反抗，逃出牢籠，向同病相憐的礦工失敗者獻身，並把全部薪水送給素味平生的礦工家屬，獨身離開。茫茫前路，她要去向哪裡？

人有萬種千般，在本書中李滄東獨獨中意與那些灰頭土臉的失敗者，那些處在糾結曖昧中的魂靈。

最讓我震撼的則是小說集同名小說篇目《鹿川有許多糞》。

道在屎尿間。

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的相貌與命運如同他們各自母親的出身一般迥然不同。

哥哥矮挫苦，弟弟高俊明朗。

多年不聯繫，逃避通緝的弟弟突然出現在哥哥面前，打破了哥哥耗費幾十年時光和辛苦打造出來的生活。

弟弟逃命是因為從事解救人類的革命，哥哥深陷在生活的泥淖中，身處壓抑的工作中，嫂子在俊朗陽光的弟弟面前「覺醒」，兩相對比，更加嫌棄丈夫的粗鄙。哥哥舉報了「破壞了他平靜生活」的弟弟，在逃跑中跌倒在住處附近滿是大糞的路上，嚎啕大哭。

他又何嘗不想誠實、陽光，關懷人類解放，注重道德。可如他母親自小言傳身教給他的——「沒有什麼道德比家人不挨餓，可以存活下來這件事價值更高。」他從出生以來就陷在泥淖中，如他後來費盡心力也只能購得周邊都是大便的小套房。

但自小享受矚目、讚賞的弟弟突然如光一般照在他卑微、殘破的生活上，讓這些大糞更明目張膽地現身。

如果有得選，哥哥又何嘗願意面對如此的生活。他忍辱負重，壓抑多年也不過是換來妻子恥笑的狀態。妻子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人？弟弟就不無辜嗎?

李滄東的厲害之處在於他把哥哥這個「失敗者」的抗爭作為小說的主體，述盡生活的萬般無奈。哥哥在糞壇中的沖天一哭，哭盡了命運的捉弄，人世的蒼涼，造物的無情，不被傾聽、理解的辛酸。

這哭聲如一把利刃划過每位讀者的心頭，向我們所有人提問。

請問你，什麼才是真正的生活？

李滄東善於把握這些人生中的幽暗時刻。只有直面這些生活的磨折時，人的真相、皮肉、心靈才會顯影，現出原形。

這原形中包含原生家庭、父母的影子，社會道德的模痕，個人掙扎的動作、習慣，更有無以名之的曖昧與非理性，催逼與奮力掙扎僅一線之隔。

也正因為種種不甘。這些失敗者們的掙扎才讓人唏噓。張丙萬不甘於底層勞工的命運想成為真正的男子漢；脫序的父親不想永遠成為「龍川白」，暮年最後一搏自供間諜卻再次成為拖累兒子的「罪人」；孤兒尋父，原本以為大夢得償得父獲錢，卻夢碎一場；原本以為有了房子就有了真正生活的夫妻在突然出現的弟弟面前慌張不已；被天燈照耀的信惠是如此的優柔寡斷，一場牢獄之災讓她覺醒了嗎？

然而，生活中並不總有光明的尾巴。

張丙萬依舊逃不脫底層勞工的命運，「參加革命」讓他妻離子散；自供間諜的父親不得不再次成為「龍川白」；孤兒認父不成，痴夢成空；哥哥在糞堆中嚎叫生活的難，信惠獻身後又能去向何處。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得到解決。以上每個人的生活彷彿都是一把鑿開潛意識冰原的利斧，好比懸在每個人頭頂的巨大問號。

本期主播：

振江@北方，胡人，前媒體人，自由撰稿人

Zoe @南方，漢人，前媒體人，文化創意策劃人

本期節目提到的作品：

《燒紙》，李滄東

《鹿川有許多糞》，李滄東

視覺：DSt.

「怪正常的」播客，分享兩岸藝文風景，每週四上午七點更新。

​  在微信公眾號和蘋果播客都可以找到我們，歡迎分享節目給你的朋友。

「怪正常的」是由媒體人趙振江、Zoe發起的文化品牌，包含podcast、繁體出版、策展、工作坊等內容，亦創造、收集、分享一切奇怪、有活力的念頭。一南一北、一山一海，共振發聲，在彼此之間，也在兩人和這世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