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怪正常的第036期節目。這一期分享班宇的短篇小說集《冬泳》。

兩位主播分別來自台灣和山西，都有多年北京生活和工作經驗，目前座標台灣。

我們創造、收集、分享一切奇怪、有活力的念頭。一南一北、一山一海，共振發聲，在彼此之間，也在兩人和這世界之間。

寫下時代、父輩、我們的本來面目

2023年12月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正好在北京。

闊別兩年半回到大陸，多少物是人非，讓人不勝唏噓。這一場大雪好似老天爺要撫平四年疫情帶來的傷痛，但大雪從來不是掩蓋而是彌彰。

走出下榻酒店的當口，在一樓的咖啡館突然聽到有人在聊人物設置和情節的推動。我所在的自助式酒店位於798附近，是不少創作者的首選之地，住客多為外國藝術家和其他創作者。

我抬頭一看，說話的竟然是作家班宇。

自2018年首都短篇小說集《冬泳》出版以來，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爆紅。先是不斷在嚴肅文學期刊發表作品，獲得茅盾文學新人獎，得到文壇的認可。後是小說集被一線流量明星轉發，影響力溢出嚴肅文學圈，甚至成為時尚刊物年度晚會邀請的嘉賓。再是作品被改編成電影，他自己也以文學策劃的身份參與電視劇。

頻繁地在媒體曝光，面對巨大的名利場，他的文學創作會不會受到影響？以《冬泳》七篇小說出道時的凌冽和銳氣是否遭到消磨？這是我頗為好奇的問題。

彼時，朋友圈裡流傳著這樣的消息：班宇、陳春成等被市場認可的新銳作家，參加武漢文聯所屬事業單位武漢市文學藝術理論研究所（芳草雜誌社）的考试，他們的筆試、面試成績被貼到網上。贊同的人，理解他們的難處，以為有一個安定的編制，有利於他們的創作；反對的人，則認為以如此的方式被掛到網絡上，是對獨立人格的一種侮辱。

個體的選擇和時代的大小息息相關。

紛雜的議題，哪裡尋找答案。

我想起班宇的編輯、《收穫》文學雜誌吳越在《必須寫下我們——被寫作改變的人生》裡，一篇對班宇的採訪。其中很直接地提到，在突然爆紅的名利場裡打滾，有什麼變化？班宇回答，沒什麼變化，還是願意和老吳一個字一個字的改稿子。（大意如此）

吳越早年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獲得一等獎，後來從事媒體業做到首席記者，兜兜轉轉如徑直走入蟲洞一般回到文學場域中——做《收穫》雜誌的一名編輯，並且刊發了班宇的作品。

吳越探訪班宇發生在2020年，她不知道的是，當時班宇正處在焦慮中，甚至一度想要放棄創作。從上海飛去班宇的故鄉瀋陽，吳越和班宇一起吃了餃子、喝了粥、吃了雞架，聊了很多很多。一部份聊天被吳越寫入書中，另一部份聊天內容，吳越永遠藏在了心底。

吳越的訪談文章開頭就提到，有一天早上她剛打開手機，看到班宇凌晨三點連著發來幾條信息，提到他小說《逍遙游》的原型人物去世了。幾個短句連著發送過來，如暗夜密集的槍聲。

一個小說家在意他作品中的人物，並且把信在夜半無人時發給懂得的編輯。看到《必將寫下我們》裡這篇文章的這個信息，我此前的疑問，都有了答案。

我想起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到的一幕：

班宇10歲時的一個夏夜，孩子們在院子裡瘋玩，家長們在一邊看著孩子。一場大雨突至，大家都躲在樓洞裡沒有回家。那天整個樓群停水了，小孩玩得手都髒了，大人們說在路邊的小水潭裡把手洗洗，「我們用雨水來洗手，雨水清潔的味道讓我特別難忘，那個時候恰好趕上下崗潮，人人都有危機感，大家都在互相打探著。」而班宇用他敏感的心分明捕捉到，一場大雨下來之後，那些憂慮、擔心被沖刷掉了一部分。

在班宇看來，今天再回望他父輩那一代人，那是一個巨大的斷裂，他形容似乎一夜之間「整個世界變得沈默無聲」，聽不見什麼聲音。同樣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我的母親，我朋友、同學的母親下崗了，不會去抱怨，不會去哀傷，所有手續走完後，就想辦法去找個工作。」少年時這樣的經歷，讓班宇很容易觸摸到這些平凡人的苦痛和哀傷，他們窘迫的感覺，還有在窘迫中所展現的自尊，這一切最終都化作班宇寫作的契機。

「父母月收入加一塊兒也就1000元，我永遠是囊中羞澀，那個時候我想，既然在現實生活中不能掌控自己的經濟生活，在精神生活裡我要比別人強。」

這一段採訪同樣讓我印象深刻，那一場無聲的大雨，和2023年底這場無聲的大雪相互呼應。裡面藏著一個人和一個時代的本來面目。

做這期節目時，我重讀了《冬泳》的七個短篇，作品再次驗證了我以上的印象。

我們在節目裡聊到東北，下崗潮，班宇《冬泳》的語言特色，以及南方視野下的東北奇觀。更重要的是，我們從七篇小說中看到了班宇剛出發時的沈穩、篤定、銳氣。

這七篇小說如在茫茫雪原寒夜中響起的槍聲，節節扣擊人心，指向班宇的來處與去路，也射向東北的過往與未來。動情處，豹子躍起，夕陽變色，滑道停滯，血融入雪中，人潛入河底。時間和空間扭曲，拉長、變形，所有人都被帶入通往文學的蟲洞。

世界萬物，皆呈現出本來面目。

本期主播：

振江@北方，胡人，前媒體人，自由撰稿人

Zoe @南方，漢人，前媒體人，文化創意策劃人

本期節目提到的作品：

《冬泳》，班宇

《逍遙游》，班宇

《漫長的季節》，導演，辛爽

《鐵西區》，導演，王兵

《必須寫下我們——被寫作改變的人生》，吳越

視覺：D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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