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心中喜悦。被一只美丽的生命追随,活在世上的辛劳与悲哀暂时后退。 月球紧随地球在茫茫银河系间流浪,唯一的兔子和唯一的我妈在地球一隅的葵花海洋中漂流。谁也无法舍弃对方。 葵花从播种到收获,共三个月的生命。三个月间,小兔子长成大兔子然后又生下小兔子。葵花对于兔子们来说几乎就是永恒的存在吧? 对我们来说,葵花地何尝不是永恒的存在?三个月结束后,它产生的财富滋养我们的命运,它的美景纠缠我们的记忆,与它有关的一切,将与我们漫长的余生息息相关。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梧桐双兔图》 冷枚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音乐】 《小さな青い星》ゴンチチ
在封闭的荒野小村阿克哈拉,我妈想要一件羽绒服,便用想象中的笨法子一点一点向这件衣服靠拢。 就像过去年代荒远山村里的穷人们,想穿一件新衣服,得提前两年种棉花。棉花收获后,捻成线,织成布,翻山越岭背到染坊染色。第三年才得上身。 我觉得在荒野里养鸭子,最大的收获还是要数鸭子的嘎嘎叫声。 ——鸭叫声远比鸡叫啊狗叫啊什么的更蛮横,更富响亮的生命力。在岑寂的荒野里,突然乱七八糟闹腾一阵,听在耳中简直就是极大的欢欣振奋。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群鸭图》吴冠中 【音乐】 《at the cape》ゴンチチ
我妈大恸,连呼造孽。不管还能不能养活,统统买了回来。 她不但给鸡做过衣服,还给我家狗缝过裤衩(避孕),给我家牛缝过胸罩(给小牛断奶)。 这支队伍被我妈命名为“丐帮”。太形象了。一个个缺冠子少眼的,一瘸一拐,左摇右晃,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于是这个系列的鸡最后统统寿终正寝,被我妈养老送终。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尤里·克拉普 乌克兰画家 【音乐】 《日常的气味》陈越龙
这一次她和我叔叔的婚姻似乎有点不一样了……据我观察,这一次她似乎额外用心。 至少,这一次还领过结婚证。 据我冷眼旁观,她结过那么多次婚,没一次对做饭这种事上过心。所以说,这一次可能是真爱。 某种意义上,他俩是一样的人吧。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李娟(在地边生活的第一个清晨) 【音乐】 《28》ゴンチチ
我妈说:“我有时候想唱歌,却一首也想不起来。有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就赶紧唱。有时候给赛虎唱,有时候给兔子唱。” 兔子尾随她走向葵花地深处。兔子的道路更窄,兔子的视野更低。世界再大,在兔子那里也只剩一条深不见底的洞穴。 她想向世上所有人倾诉这朵云的美丽。她想:在倾诉之前,得先想好该怎么说。于是她就站在那里想啊想啊。云慢慢变化,渐渐平凡。她心中的措辞却愈加华美。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李娟摄影(我妈和赛虎走过之后,荒野中的土路越发空旷) 【音乐】 《1967》ゴンチチ
我妈说:“哎,我的丑丑最好了。” 我说:“就会惹祸,有什么好的。” 我妈说:“它会赶黄羊。” 我嗤之:“天啦,好大的本领。” 她想了想,又说:“它陪伴了我。”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尤里·克拉普 乌克兰画家 【音乐】 《回家的路上和你一起》ゴンチチ
每当我站在光明万里的世界里,感众目睽睽,无处躲避,便寻找四脚蛇的踪影,并长久注视着它。 那时,我仍无处躲藏,却能够忍受万物的注视了。 阳光又白又烫,我直起腰身,闭上眼睛。 走啊走啊,我想,若不是穿着鞋子,脚下大概很快就长出根了吧?若不是穿着衣服,四肢很快就长出叶子了吧? 大地中的种子们无所畏惧,你呼我应,此起彼伏,争先恐后蔓延根系,横冲直撞,呼呼拉拉,沸沸扬扬。 如果说作物的生长是地底深处黑暗里唯一的光芒,那么,那个人经过的大地,随着他脚步的到来,一路熄灯。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草地,七月天》丹尼斯·戈罗德尼奇伊(Denys Gorodnychyi),乌克兰画家 【音乐】 《春蝉》ゴンチチ
中巴车来了又去。人们往往返返,渐渐改变心意。 人生统统由之前从未曾有过,之后也绝不再发生的事情组成。 只有葵花四面八方静静生长,铺陈我们眼下生活仅有的希望。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玛丽·埃格纳 Marie Egner (1850-1940)奥地利 【音乐】 《 Suite for Cello Solo No.1 in G, BWV 1007 - Transcribed for Solo Guitar by Göran Söllscher4. Sarabande》Göran Söllscher 瑞典
一想起外婆,对土豆烧豆角、油渣饺子、圆子汤和莲藕排骨汤的记忆立刻从肠胃一路温暖到心窝。 葵花地南面是起伏的沙漠,北面是铺着黑色扁平卵石的戈壁硬地。没有一棵树,没有一个人。天上的云像河水一样流淌,黄昏时刻的空气如液体般明亮。一万遍置身于此,感官仍无丝毫磨损,孤独感完美无缺。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文森特・威廉・梵高 荷兰 【音乐】 《Tomorrow's Song》Ólafur Arnalds 冰岛作曲家
登上这段陡坡的顶端,视野突然空了。戈壁茫茫,天空一蓝到底。 和乌伦古河谷的绿意不同,田野的绿如同离地三尺一般飘浮着。辽阔,缠绵,又梦幻。 没有风,田野静得像封存在旧照片里。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奥斯卡-克劳德•莫奈 法国 【音乐】 《saman》Ólafur Arnalds 冰岛作曲家
我外婆有名字,我外婆叫秦玉珍。 她一边拼命抹镯子,一边解释:这是“记忆”!庙子上的师父都说了,人要有“记忆”。你二回一看到它,就记起我了。 秦玉珍,流浪儿,仆佣的养女,嗜赌者的妻子,十个孩子的母亲。大半生寡居。先后经历八个孩子的离世。一生没有户籍,辗转于新疆四川两地。七十多岁时被政府召回故乡,照顾百岁高龄的烈属养母。拾垃圾为生,并独自抚养外孙女。养母过世后,政府提供的六平米的廉租房被收回,她于八十五岁高龄独自回到乡间耕种生活。八十八岁跟随最小的女儿再次回到新疆。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彼得·莫克·蒙森德 (Peder Mork Monsted)(1859年12月10日- 1941年6月20日)是丹麦现实主义画家,以画风景画而著名。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擅长描绘自然景观和古迹,对细节和色彩的把握令人叹为观止。 李娟(外婆站在我们混乱破碎的荒野中的家中) 【音乐】 《Tomorrow's Song》Ólafur Arnalds(冰岛作曲家、音乐制作人)
她只知道火车是唯一的希望。火车意味着最坚定的离开。 在过去漫长的一生里,只有火车带她走过的路最长,去的地方最远。只有火车能令她摆脱一切困境,仿佛火车是她最后的依靠。 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 我和她生活在一起,终日在她的时光边缘徘徊——奇异的,难以想象地孤独着的时光。如蚕茧中的时光。我不该去试探这蚕茧,不该一次又一次干扰她的迷境。——以世俗的,自私的情爱。 每天我下班回家,走上三楼,她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楼梯口。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 【文字】 选自《遥远的向日葵地》李娟 【封面】 《雪地里的火车》莫奈 法国画家 【音乐】 《saman》Ólafur Arnalds 冰岛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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