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甲戌侧批:《女仙外史》中论魔道已奇,此又非《外史》之立意,故觉愈奇。】了。”【此问答是明点,是正点。】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甲戌侧批:先虚陪一个。】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甲戌侧批: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置而勿论。】甄家,【甲戌眉批:又一真正之家,特与假家遥对,故写假则知真。】你【承天命而体仁,则为甄家。】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有假家即有真家,是乃一气循环,递为消长,非有二也。故曰“老亲”,曰“来往”。至于真假既判,则成对待,伺候两包与俱悉作对待言,直至百十六回“得通灵”方合。】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甲戌侧批:说大话之走狗,毕真。】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假语村言,实与真假两处互相贯串,故曰“也曾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甲戌侧批:如闻其声。】【甲戌眉批:只一句便是一篇世家传,与子兴口中是两样。】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甲戌侧批: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家之宝玉,则正为真宝玉传影。】【蒙府侧批:灵玉却只一块,而宝玉有两个,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甲戌眉批:如何只以释、老二号为譬,略不敢及我先师儒圣等人?余则不敢以顽劣目之。】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蒙府侧批:故作险笔,以为后文伏线。】 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甲戌侧批:恭敬。】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甲戌侧批:罪过。】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甲戌侧批:与前八个字嫡对。】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甲戌眉批: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蒙府侧批:闲闲逗出无穷奇语,都只为下文。】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极奇极创文字,为宝玉正照。其说真正乃假说也,借村言立案。可笑不可笑最重,真则可,假则不可。笑,孝也。】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甲戌侧批: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真假相对,只为一宝玉而已。若必及其姊妹,则为蛇足,然又不可不做一虚影。故方才提出,急以子兴接叙贾府三个云云截住,以见子兴叙事不突,而文意遂滴水不溢。作小说岂是易事。】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甲戌侧批:“原”也。】春,【“元者,善之长”;春则生意也。书中以元春为气数之夭,故名以此。】现因贤孝才德,【四字重看,俟“省亲”回评出,非闲人好以腐语作传会。】选入宫作女史【甲戌侧批:因汉以前例,妙!】去了。【宝玉只小元春一岁,元春已作女史,宝玉年纪当有多大?】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甲戌侧批:“应”也。】春,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甲戌侧批:“叹”也。】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甲戌侧批:“息”也。】【甲辰夹批:贾敬之女。】春。【三女立名,慨乎言之。曰迎、曰探、曰惜,青旗鸾辂,甫及郊迎,一瞬流光,又伤迟暮,人寿几何,而叹息随之。探,叹;惜,息也。所谓“勘破三春不久长”,得此一元,切当保泰。 】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甲辰夹批:复接前文未及,正词源三叠。】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以阴从阳则成真】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
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自下三春注脚,包罗万象。】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蒙府侧批:黛玉入荣国府的根源,却籍他二人之口,下文便不费力。】【东观阁(姚燮)侧批:串合一片,为下文携黛玉进京得入贾府复官张本。】【地道敏树,故为林匹,有深意存。】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黛玉以口舌取祸,病在敏,病在疏也。读敏为密,所以示戒。】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荣府为黛而设,故急串人,以便缴还上半回。】可伤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蒙府侧批:灵玉却只一块,而宝玉有两个,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甲戌侧批:带出贾环。】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蒙府侧批:本族家谱,记不清者甚多,偏是旁人说来,一丝不乱。】长名贾琏,【赦有二子,次名琏,其长子何名?至十三回玉旁者有贾琮居首,后宝玉在邢夫人处又有贾琮来问好。夫来问好,而不说请安,则宝玉之兄也。乃邢夫人又有责奶妈子之语,又当是小儿。如此类都是梦话。】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甲戌侧批:另出熙凤一人。】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甲戌侧批:未见其人,先已有照。】【甲戌眉批:非警幻案下而来为谁?】【熙凤为败荣之人,故于冷子兴口中最后演出,且虚虚立一小传,针线缜密。——补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甲戌侧批:略一总住。】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蒙府侧批:笔转如流,毫无沾滞。】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甲戌侧批:盖云此一段话,亦为世人茶酒之笑谈耳。】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甲戌侧批:画。】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的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帐。【甲戌侧批:不得谓此处收得索然,盖原非正文也。】
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 【甲戌侧批:此等套头,亦不得不用。】雨村忙回头看时--【己卯夹批:语言无味,令人不耐。古人云“惜墨如金”,视此则视墨如土矣。似此则演至千回万回可也。】
【戚序(蒙府)总评:先自写幸遇之情于前,而叙借口谈幻境之情于后。世上不平事,道路口如碑。虽作者之苦心,亦人情之必有。】
【戚序(蒙府):雨村之遇娇杏,是此文之总帽,故在前。冷子兴之谈,是事迹之总帽,故叙写于后。冷暖世情,比比如画。】
【戚序(蒙府):有情原比无情苦,生死相关总在心。也是前缘天作合,何妨黛玉泪淋淋。】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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