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认知中的自我辩护与认知失调
引言:普遍存在的自我辩护与认知失调
这份文献的核心主题是人类普遍存在的“自我辩护”倾向及其背后的心理机制——“认知失调”。它基于卡罗尔·塔夫里斯和埃利奥特·阿伦森的著作**《错不在我:为什么我们不愿认错》**。书中深入探讨了为什么人们难以承认错误,即使面对确凿证据也可能扭曲事实以维护自身观点和形象。
引用乔治·奥威尔在1946年的话:“明知道这不是事实真相,我们也许还是会选择相信。当最后被证明自己犯了错时,我们甚至会厚颜无耻地扭曲事实来证明我们是对的。从理智上讲,这一过程可以无限期地重复下去,唯一的制约因素在于,错误的信念迟早会撞见真正的现实,而且这一撞,通常都是火花四溅。”这精辟地概括了人类的这种基本冲动。
作者指出,自我辩护并非简单的撒谎或找借口,它更深层地涉及“自欺欺人”,使人确信自己当时的行为是最佳选择,甚至将不道德行为合理化。这种机制贯穿于政治、个人关系、医疗、司法等各个领域,既有其保护性的好处(如缓解尴尬和后悔),也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如阻碍纠正错误、加剧偏见和冲突)。
1. 什么是“认知失调”?它如何驱动自我辩护?
认知失调是费斯汀格提出的一个核心概念,指当人们同时持有两种心理上相互冲突的认知(想法、态度、信仰或观念)时产生的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例如,“抽烟有害健康”与“我每天抽两包烟”之间的矛盾。为了缓解这种不适,人们会采取各种方式来合理化这些冲突,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自我辩护。
对行为主义的挑战:认知失调理论挑战了行为主义认为人只受奖惩支配的观点。埃利奥特通过实验证明,人们为获得某物付出的痛苦越大,就越喜欢这样东西,这与行为主义预测的痛苦会使事物变得讨厌的结论相反。例如,入会仪式越严苛的团体,成员对团体的认同度越高,因为他们需要为自己付出的努力找到合理性。
不可逆转的决定:一旦做出不可逆转的决定,人们会更强烈地为其合理性辩护,以减少认知失调。赛马场上的赌徒在下注后会比下注前更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此,当购买大件商品或做重要决定时,不应听取刚做出类似决定的人的建议,因为他们会极力美化自己的选择。
无意识的自我辩护:有时,自我辩护发生在我们甚至不自知的情况下。苏丹丁卡部落的拔牙习俗,在医疗原因消失后依然存在,因为他们为拔牙赋予了审美和社会意义。这表明,当人们为某种行为付出代价后,会无意识地为其创造额外的理由来证明其合理性。
2. 自我辩护如何扭曲我们的记忆和感知?
记忆并非摄像机式的准确记录,而是一个具有“重构性”的**“历史学家”**,它会根据我们当下的情感、信念和自我概念进行裁剪、塑造和修改,以维护我们的自尊和合理化我们的行为。
记忆的偏颇:人们会选择性地遗忘与自己珍视信念不符的信息,或扭曲记忆以使其与当前的自我形象保持一致。例如,夫妇在回忆家务分担时,双方贡献的总和往往超过100%。这种“证真偏差”(confirmation bias)让我们只看到支持自己观点的信息。
虚构记忆的真实故事:宾杰明·威尔科米尔斯基(布鲁诺·格罗斯让)的故事就是一个虚假记忆的典型案例。他通过阅读大屠杀书籍和接受心理治疗,虚构了自己作为大屠杀幸存者的童年记忆。这种虚假记忆并非欺诈,而是为了满足其对意义感和身份认同的需求。同样,许多相信自己曾被外星人绑架的人,也是通过类似机制将模糊的睡眠麻痹体验解释为具体的绑架事件。这些虚假记忆帮助他们解释困境、逃避责任,并赋予生活新的意义。
记忆扭曲的目的:虚假记忆的形成通常是为了服务于自我辩护的目的,特别是当现实生活平淡无奇或充满遗憾时,虚构的创伤记忆能将平庸的自己塑造成战胜逆境的英雄,从而提升自我价值感,并减轻对自身问题的责任。然而,这种扭曲会带来高昂代价,使人无法对生活负责。
3. “天真现实主义”是什么?它如何影响我们对偏见的认知?
人类大脑存在天生的“盲点”,导致人们难以看到自己的偏见。李·罗斯称之为**“天真现实主义”**,即我们坚信自己对事物的感知是客观真实的,而与我们意见不合的人则是有偏见的。我们认为自己的观点是理性、客观的,而将与我们不符的观点视为有偏见。这种自我保护性的盲点强化了我们的傲慢,并激活了我们的偏见。
政治中的偏见:政治领域中,人们会支持来自自己党派的政策,即使这些政策本应由反对党提出。伊拉克战争中,即使没有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布什的支持者也拒绝接受这一事实,而反对者则“遗忘”了自己曾支持战争的态度。大法官在裁决时也倾向于支持与自己政治理念相近的发言者。
利益冲突:金钱和个人利益会无意识地影响专业人士的判断。医生和科学家即使自认为公正,也可能在无形中受资助方影响。例如,由制药公司资助的研究更容易得出对新药有利的结论。安德鲁·韦克菲尔德关于疫苗导致孤独症的研究,最终被揭示与律师的资助有关,但即使证据确凿,反疫苗的家长也拒绝承认错误,反而更坚信自己的观点,导致麻疹和百日咳疫情再次爆发。
偏见的形成与强化:人类倾向于通过类别来处理信息,这形成了刻板印象。当人们感到愤怒、焦虑或受到威胁时,偏见会被激活。阿尔·坎帕尼斯认为黑人球员缺乏成为教练的能力,这并非源于恶意,而是他为自己不提拔黑人教练的行为进行辩护。偏见为不公正待遇提供了合理性,使施暴者可以心安理得地对待“他们”。
4. 为什么专业人士,即使受过严格训练,也会受到自我辩护的影响?
在心理健康领域,专业人士的临床判断有时会陷入**“闭环思维”**,即他们所相信的决定了他们所看到的,而他们所看到的又反过来强化了他们的信念,即使这些信念缺乏科学依据。
恢复记忆疗法与多重人格障碍:20世纪80、90年代流行的“恢复记忆”疗法和多重人格障碍的诊断,就是这种闭环思维的典型产物。治疗师在没有科学依据的情况下,通过暗示和引导,让患者“回忆”起从未发生过的童年性虐待或邪恶仪式,导致无辜者被指控,家庭破裂。
缺乏科学训练的危害:许多心理健康从业者缺乏科学训练,对确认偏误和对照实验的重要性一无所知,导致他们盲目相信自己的临床直觉和患者“恢复”的记忆。例如,精神病学家贝塞尔·范德科尔克在法庭作证时,对虚假记忆的相关研究一无所知,却仅凭“内在一致性”来判断记忆的真实性。
“善良海豚”问题:弗洛伊德的理论即使所有结果都支持其假设,也无法被证伪,这表明它并非科学。同样,许多临床实践者也会忽视反证,只看到支持自己理论的“证据”,如同“善良海豚”的故事中,人们只看到被海豚推向岸边的人,却忽略了被推向大海深处的人。
“通往圣安德鲁斯之路”:腐败往往是“日积跬步”的结果。政客从接受一顿午餐开始,逐步滑向更严重的利益交换,每一次小小的妥协都通过自我辩护来合理化,最终导致严重的腐败行为,却自我感觉良好。
5. 自我辩护在刑事司法系统中如何导致错误判决?
司法系统本应追求公正,但自我辩护和认知失调同样会影响其中的参与者,导致冤假错案的发生和持续。
不愿承认错误:检察官、警察和法官会强烈地为自己的决定辩护,即使有证据表明他们冤枉了无辜者。他们倾向于将DNA洗脱罪名的案例解释为“误释”而非“误判”,因为承认错误会损害其专业声誉和自我概念。
侦查中的确认偏误:调查人员在初步判断嫌疑人有罪后,会只关注支持这一结论的证据,而忽略或歪曲相矛盾的证据。例如,迈克尔·克罗案中,即使发现真凶的DNA,侦查人员仍坚信无辜少年有罪,并自费出书辩护。
警察的“司法伪证”:警察在执法过程中,有时会为了达到“正当目的”而撒谎或伪造证据,这种行为在某些警局已成为常态。这种行为通过自我辩护得到合理化,并进一步导致不诚实行为的升级。
审讯中的虚假供词:审讯人员会使用欺骗手段诱导嫌疑人招供,即使是无辜者也可能在长时间的压力下承认罪行。莱德9步审讯法尽管声称能有效识别罪犯,但其本质是一个“闭环”,将嫌疑人的一切行为都解释为有罪的迹象,并增加了无辜者虚假供词的风险。
检察官的固执:即使有新的DNA证据推翻了之前的定罪,检察官也可能拒绝承认错误,甚至扭曲证据来维护原有判决。这种自我辩护导致无辜者长期被监禁,而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
6. 自我辩护如何影响亲密关系,尤其是婚姻?
自我辩护不仅影响个人,也深刻影响亲密关系,尤其是婚姻。它既能让婚姻得以维系,也能导致婚姻走向破裂。
合理化与盲点:新婚夫妇会忽略伴侣的缺点,将其美化以合理化自己的选择。而长期不幸的夫妻则会通过自我辩护来维系婚姻,认为“所有婚姻都如此”。
责备与人格缺陷:不幸福的夫妻倾向于将对方的行为归结为不可改变的人格缺陷,而非情境因素,并以此为自己的抱怨和不妥协进行辩护。这种“我是对的,你是错的”的心态阻碍了相互理解和妥协。
蔑视的毁灭性:当争吵升级为羞辱和蔑视时,婚姻关系将受到毁灭性打击。蔑视摧毁了伴侣的自我价值感,是婚姻走向破裂的最强信号之一。
记忆的改写:不幸福的夫妻会改写共同的婚姻故事,只记住支持自己负面观点的细节,忽略曾经的美好回忆。这种历史修正主义在离婚时尤为明显,双方会诋毁对方,以合理化自己的决定。
放下执念,共同成长:成功的伴侣学会了放下自我辩护,愿意倾听对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为伴侣提供同情和理解。他们认识到,虽然个性和习惯难以改变,但通过努力可以共同成长和适应。
7. 在冲突和战争中,“他们先挑起事端”的说法如何受到自我辩护的影响?
在冲突中,双方都倾向于将自己描绘成受害者,将对方描绘成加害者,并回溯历史以证明自己的报复行为是正当的。这种“对方先挑事”的借口永不过时,导致冲突不断升级。例如,伊朗人质危机中,美伊双方都坚信自己是受害者,对方是挑衅者。
受害者与加害者视角的差异:加害者倾向于最小化自身行为的严重性,并尽快将其遗忘,而受害者则长期记住痛苦和伤害,无法理解加害者的动机。这种感知上的鸿沟导致双方难以和解。
非人化与暴力升级:当加害者对受害者施加残忍行为时,会通过将受害者**“非人化”**来减少认知失调。一旦受害者被视为不值得同情,残忍行为就会持续甚至升级。普通人也可能犯下暴行,因为自我辩护使他们相信受害者罪有应得。
国家间的冲突与酷刑:国家在违反国际公约(如使用酷刑)时,也会通过自我辩护来合理化行为,如声称“这不是酷刑”或“是为了国家安全”。这种不加批判的爱国主义会导致整个民族的道德滑坡。
8. 我们可以如何放下执念,避免自我辩护的负面影响?
文献最后提出,虽然减少认知失调的能力对人有益,但它也可能导致自我毁灭和不负责任的行为。为了避免灵魂上的“伤疤”或在伤疤产生后与其共存,人们需要在“盲目自我辩护”和“无情自我鞭挞”之间找到一条中间道路。
承认错误的勇气:承认错误是走出自我辩护的第一步。领导者(如肯尼迪总统和星巴克CEO凯文·约翰逊)公开承认错误并承担责任,不仅能挽回声誉,还能赢得公众的尊重和信任。
积极的益处:勇于承认错误不仅能获得他人的谅解,也能带来个人的解脱和成长。例如,琳达·罗丝在认识到自己“恢复记忆疗法”的错误后,反而成为更优秀的治疗师。
制度性纠错:由于个体难以自主纠错,外部程序和制度(如医疗领域的检查清单、司法审讯的电子记录)对于纠正错误和减少再犯至关重要。这些制度通过增加透明度和问责制来对抗确认偏误和权力滥用。
超越“井蛙之见”:司法系统、医疗机构和科学家需要拥抱科学的怀疑精神,承认人类认知的局限性,并建立机制来制约傲慢和偏见。
总而言之,人类的自我辩护和认知失调是一种深刻而普遍的心理机制。理解其运作方式,是个人成长和社会进步的关键。只有当我们愿意直面自己的错误,并为之承担责任时,才能实现真正的和解、正义和进步。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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