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怪正常的第034期節目,這一期分享台灣歌手陳建年和山西作家曹乃謙的作品。
兩位主播分別來自台灣和山西,都有多年北京生活和工作經驗,目前座標台灣。
我們創造、收集、分享一切奇怪、有活力的念頭。一南一北、一山一海,共振發聲,在彼此之間,也在兩人和這世界之間。
陳建年是一位歌手,曹乃謙是一位作家,他們兩人的共同點是都當過警察,一個在台灣,一個在大同。另一個共同點是都喜歡唱歌。陳建年出過幾張唱片,拿過金曲獎;曹乃謙出過幾本書,當年盛傳有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還有一個共同點,是從他們的作品中能聽到各自故鄉的聲音——太平洋的大浪,晉北的呼呼風聲。
這期節目錄製於2022年2月12日陳建年的演唱會之後,演唱會有一個長長的名字「陳姓退休井圓首場個人較大型演唱會 ─── 擴大為民服務」。
彼時,因為有了在台灣生活的經驗,再聽陳建年的音樂,別有一番體會。在演唱會之前,我們先聽了陳建年的新唱片《人之島》。唱片讓人驚艷,當時做了一些記錄如下:

陳建年:穿上我們驕傲的丁字褲
丁字褲是台灣蘭嶼達悟族的傳統服飾。
海風和生活雕塑了他們的身體,看起來和丁字褲是絕配。
陳建年新唱片《人之島》封面就是一位穿丁字褲的勇士。唱片收錄歌曲17首,都是大海的聲音。
我一個北方胡人聽得心潮澎湃,不知道我的祖先,在凜冽的風中騎射後,會唱什麼歌。
或許是這首: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敕勒歌》是歷史上留下的一首描寫敕勒人生活環境的樂府詩。其中後兩句被後人用來描述草原上的美麗風光。相傳作者為東魏斛律金。本為鮮卑語,北朝民歌,經翻譯為漢字。又有一說為斛律金並不識字,僅是翻譯者,因同時通曉鮮卑語及漢語,而將本歌由鮮卑語翻譯成漢語。
陳建年作為警察在蘭嶼服務,收集了不少原住民古謠,讓我想起家鄉的一位妙人曹乃謙。曹也是警察出身,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大前年我還在北京时去醫院探望他,發現他住院都帶著自己的洞簫。
他還是一位優秀的作家,深受汪曾祺和馬悅然推崇。他的小說集《到黑夜想你沒辦法》寫山西溫家窯風景,其中的生理與精神的溫飽描寫入木三分,景象之荒誕真實可和馬奎斯筆下的馬孔多相比。書名「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來自山西民歌乞丐調之一種。
進而想起,我在當村長的三叔家裡翻看《山西民間文學》雜誌,頁腳收錄不少民歌集句。
下次回鄉再去拜訪曹乃謙,想聽聽他唱的民歌。

曹乃謙打賭:一個作家的誕生
「我想請教諸位老師,我三十七歲了,想學習寫小說,不知道從現在開始,遲不遲?」招人腦子一熱,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雲岡》作家筆會開了幾天,吃喝玩樂之餘,終於到了正題,主持人請大家就創作提問題,做討論。會議室內端坐的作家們沒人回應,三三兩兩在底下嗡嗡開小會,眼看主持人幾次打問,沒人理睬,為緩減尷尬,首次參加這種筆會的招人舉起了手。
主持人雙眼放光,像遇到了救星,請招人站起說。他一站起來,眾人都噤聲了,一道道目光像箭朝他射來。
原本想好的問題忘了,站起來,又不能不說話。
主持人沒料到招人這麼問,愣了一下,說:「這是個問題,大家討論討論。」
又是一陣沉默。
「球也不懂一條,還想到窯子裡爬擦。」招人聽到身後傳出這麼一句。眾人哄笑,然後又恢復了先前的嗡嗡聲,三三兩兩討論得更熱烈,招人像被凍在了椅子上,頭上全是汗。
招人為人不服輸,好打賭。
能來參加這個筆會也是因為一場賭局。
一年前,招人請朋友到家中做客,少不了介紹他的藏書,四個高到屋頂的大書櫥裝得滿滿當當,連妻子和女兒的衣櫃也被他侵佔了,妻子的縫紉機上也擺摞了他的書。
「書不少,但有一本你卻沒有。」朋友指著招人的書櫥說。
「名家代表作我幾乎都有了,你說說我缺那本?」招人不服氣。
「書名我不知道,但作者我知道。」
「誰?」
「曹乃謙。」這是招人的大名。
「我就寫個小說給你看看。」一激之下,招人脫口而出。
「寫出不算,發表了才算。」朋友說。
「你等著瞧。」
牛吹下了,就得兌現。曹乃謙開始偷偷在家裡寫小說。當時他在大同市公安局刑警隊上班,白天被公務填滿,下班後,等妻子和孩子睡著後動手寫。
第一個想到的是他自小熟悉的鄰居善緣和尚,寫著寫著就進去了。這是個悲劇,有天半夜,他實在難以控制自己,便禁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驚醒了另屋睡覺的妻子,忙過來問他犯了什麼病。
稿子寫好後,招人送到《雲岡》雜誌編輯辦公室程主任家裡,程主任是他夜大的同學,家裡好說話,萬一稿子不能用,他也可以請同學保密,就當沒發生過這會兒事。原稿寫了一萬五千字,程主任給了修改意見,稿子刪到八千字,能發。
三個月後,曹乃謙收到通知,受邀參加大同市文聯和《雲岡》雜誌社舉辦的首屆「雲岡筆會」。
這就有了開頭那一幕。
被人當眾如此羞辱,激發了曹乃謙的好勝心。他開始認真考慮寫小說這件事了。
此前,他的夢想一直是當個音樂家。
招人七個月大的時候,被喜歡他的鄰居換梅,從山西應縣下馬峪村偷抱到了大同市。此後,這個不生育的女性成了他的養母,生母在得知孩子丟失後,積憂成疾去世了。
養母沒奶水,也買不起奶粉,只能喂招人小米湯和麵糊糊,營養不夠,導致三歲前招人還站不起來,更不會走路。
不能走,卻不耽誤唱歌的天賦。鄰居換換姐喜歡唱山曲兒,經常教他,招人有天賦,三歲就學下了這首,「哥哥在山上嗖嘍嗖嘍割莜麥,妹妹在山下圪嘣圪嘣挑苦菜」。只要聽見換換姐喂雞喂羊或在院子裡做別的營生,招人就放開嗓子唱,唱完大聲喊:「換換姐——抱抱我。」
三歲的招人,當然不知道這首歌的意思,只是覺得唱這首歌能放得開聲,能給遠處的人唱,他還知道自己能唱得很好,能得到人民的誇讚。
自此後,招人喜歡上了山曲兒。
除了唱歌,他還在舅舅的啟蒙和指導下,六歲就學會了口琴、笛子,後來又學會了簫、二胡、三弦、揚琴和小提琴。二十歲那年,考進了大同市礦務局文工團,那時他的二胡和揚琴演奏技術已經達到了大同市的一流水準。
正要鴻圖大展的時候,卻出事了。
那時候,礦務局革委會的薛部長一言九鼎,他喜歡看人對他點頭哈腰,言聽計從,但曹乃謙卻總是不卑不亢。一天,曹乃謙正在拉《蘇武牧羊》,有人通知他,薛部長叫他。
事隔多年曹乃謙在書中寫道:
我放下二胡,去找薛部長。他的宿舍門開著,坐在圈椅上,跟部隊的政委聊天說話。薛部長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要這麼說,老人家並沒有意思要往下打。
部隊政委說:「老人家的心胸是沒有人能比得了的。」薛部長說:「都寫進黨章了。你已經是法定的接班人了,就等不及了。」部隊政委說:「就是叫那個瞎指揮給壞了事。」薛部長說:「歷史上好多的大事都壞在了女人……」,薛部長看見了我,停下了要說的話。
接著,薛部長說:「告訴你,《蘇武牧羊》是投敵叛國的曲子。蘇武和林彪逃跑的是一個路線。以後不要再拉了。
曹乃謙想不通,回到宿舍又拉了一遍。不久,他被開除出文工團,去了一家小工廠當鐵匠。
有一天,曹乃謙和幾個師兄弟翻牆去了隔壁果園,師兄弟們喜歡紅的桃花,粉的杏花,曹乃謙卻折了幾支白色的李花,用空酒瓶供養在鐵匠房裡。
他還即興吟誦了一首詞《清平樂》,並用筷子纏著棉花蘸水寫在了鐵匠房的泥牆上:「春閨路過,千人留不住,俏弄香色灑四處,傾倒癡君無數。而今春閨又來,我也鍾情動懷,初作攀牆探花,滿園獨憐李白。」
當鐵匠的那年春節,曹乃謙給鐵匠房的大門變了一副對聯:「 錘聲震撼舊世界,爐膛煉出新宇宙」,橫聯是「黑手高懸」。
不成想,這一首詞和一副對聯,改變了曹乃謙的命運。廠技術科的陳姓技術員,找到他說:「你天生應該捏琴弓和捉筆桿,不應該握十二磅重的大錘。礦務區公安局需要個寫材料的,我能幫你去那裡。」
就這樣,曹乃謙經過試用和考核,正式調到了公安局。
到公安局後,一位領導讓曹乃謙抄信,第一次他接受了,第二次他就拒絕了。因為他認為這是一封恐嚇信,好像是寫給插足在他們家的一位男性第三者。「我不想知道別人的隱私,我不想充當這種角色。」
領導記仇,找個機會把他派去了邊緣的山村北溫窯村,給插隊的知識青年當領隊,時間是一年。
第一篇小說在雲岡發表後,打賭輸了的朋友請客吃飯,喝酒當中,說再賭一篇,曹乃謙動手寫了第二篇,很快又發表在《雲岡》雜誌上,朋友不服氣,說《雲岡》雜誌是小刊物,有本事在大雜誌上來一篇。
曹乃謙想起在北溫窯村一年的經歷,動筆寫第三篇,這次的投稿對象是《北京文學》。
雲岡筆會結束的當晚,眾人酒聚,曹乃謙喝了不少,他拍著手讓在座的眾人安靜,然後大聲宣佈:「我有力量!我要將你們一個個都打倒!」
備註:文章內容參考 曹乃謙《最後的村莊》《到黑夜想你沒辦法》《同聲四調》
本期主播:
振江@北方,胡人,前媒體人,自由撰稿人
Zoe @南方,漢人,前媒體人,文化創意策劃人
本期節目提到的作品:
陳建年:《人之島》,角頭唱片出品
曹乃谦:《最後的村莊》
《到黑夜想你沒辦法》
《同聲四調》
視覺:D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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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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